日落乌云遮,今日的天暗的特别快,天一暗,秋雨就迫不住地落脚,淅淅沥沥地落在吹花阁的顶瓦,飞檐上,以及青石的台阶上,发出如鼓般的响声。
李若锦早早地用了晚膳,坐在窗边看着屋外密密的雨,阁外一片漆黑,连那几棵离得最近的柳树也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轮廓,她偏过头,看着桌上燃着的灯,心绪如跳动的火舌般不安。
盯着久了,她竟从火光里看到了那人正嘲讽地看着她,好似在谴责她的不守诺言,李若锦烦躁地熄了灯,想要挥去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屋外下着雨,又黑又冷,夜晚的吹花阁是如此的静谧,以至于屋外的每一滴雨声都足以大得使人难以入眠,李若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如潮。
尽管熄了灯,容言那张脸却依旧在她面前,那句话也反复地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不论你去了哪里,三日之内,都务必给我回到落景居。”
李若锦实在受不了这种缠人的魔咒,她霍地从床上坐起身,靠着枕,听着外面密集的雨声,怔怔地出神。
去呢?还是不去?她的手捏紧了那个从刚才就被她攥着的蓝盖瓷瓶,这个瓷瓶里装着伴菊给她准备的辟水丹,只要服下它,再潜到清影楼然后跳入楼后的那片圣湖,不久便能游到对岸的落景居。
可屋外秋雨连绵,她就是到了落景居估计也要大病一场了,李若锦摇了摇头,又蒙着被子躺了下去,可她越是想要躲避,内心那个叫嚣的声音就越是强烈,吵得她心神不宁。
这次,李若锦终于忍无可忍了,她迅速地下了床,推开门,走入了雨帘密布的夜色中。
为了减少自身的醒目,她甚至没有带上一把伞,豆大的秋雨夹杂着夜晚寒彻入骨的风划过她娇白的脸,李若锦冷得直打哆嗦,她紧紧地抱着膀子,低伏着身子朝吹花阁外走去。
此时门口的红肥和绿瘦不知为何竟齐齐睡在地上,李若锦停下脚步轻呼了几声:“红肥!红肥!绿瘦!”
而那二人却如睡死般动也没动。
这不对啊,照理说这二人练过武功,不该反应如此迟钝的啊,李若锦心中狐疑,却也顾不得她们,犹豫了一下便头也不回的去了清影楼。
下着夜雨,便没了月亮,李若锦只能凭着对路线的记忆摸着黑走着,途中她时不时会踩进道旁湿软的泥土中,然后一个踉跄就摔得满脸是土,衣服早已湿透,头发也早已凌乱,可她依旧不停地往前走着,直到点着灯的清影楼在她面前越来越近。
李若锦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朝前走,内心忐忑至极,她没敢朝楼上点灯的房间看,因为她知道那里住着一个一本正经的少年。
大国师府的看守本就少,在这样下雨的夜晚则更是少,没花多久功夫,李若锦就来到了圣湖边上,由于夜晚可视度不高,即便圣湖在她面前,她也难以估测这湖又多大,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极远的湖面上闪着一点米粒大小的光,那光似是专门为她而亮的,即便是在雨夜中也清晰可见。李若锦从怀中取出那个蓝盖瓷瓶,握紧。
正当她要打开瓶盖时,头顶的雨却奇迹般地停了,一把伞不知何时已撑在了她的头上,与此同时,身后出现了那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年。
李若锦一着急就慌忙地吞了辟水丹就要往湖里跳,下一秒,她冰冷皱缩的手就被握住了,握住她的是一只温暖的手,那手不大,却十分有力,容不得她挣脱。
“放开!”李若锦头也不回地挣扎着,低呵。
“锦小姐要去哪儿?前面是圣湖。”隔着雨帘,花笙的声音削减了许多,手却丝毫不放松。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我明日会回来,今天你就权当没看见我。”
“锦小姐既然住在大国师府,花笙就有保证你安全的责任,今日小姐已淋了雨,花笙断没有不阻止你的理。”少年将手微微扣紧,竟一把将李若锦拉回了雨伞下,干净的衣衫被雨渗透,他不适地咳嗽了几下,声音被湮没在雨声里。
少女的身躯是如此的冰冷,连呼出来的气都寒得冻人,那一刻,他突然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带来的层层颤栗。
“你做什么!”李若锦一把推开他,她的脸虽冷得苍白,却依旧挂着清晰的惊愕。
少年似乎是被刚刚那一瞬的冰冷晃了心神,竟一个不稳,被推着倒退了几步,他低呼了一声,压抑着难耐的痛苦,嘴角竟沁出一丝血丝来。
“……”这下李若锦愣住了,她不觉得自己刚刚有多使力啊,这人抓她手时还力气挺大的,怎么这会儿立马弱不经风了?
下雨的夜黑的很,天空中也无闪电,他和她都看不清互相的表情。
许久,李若锦才回过神来,见双手已无了束缚,一个纵身便跳入了圣湖里。
然而少年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雨点乱入的漆黑的湖面,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再做任何阻挠,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扔掉了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若锦没有回头看,事实上她就算是回头看也看不到什么,她只紧紧地盯着极远处那米粒大小的亮光,在寒冷入骨的圣湖里游着。雨滴如石子般打在她的脸上,头上,有好几次她都虚脱得感觉自己要沉下去了,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在强制着她不停地游着。
到了湖中心的时候,她明显感觉水在疯狂地从她的口鼻中钻入,而早先她吞下的辟水丹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那一刻她慌张起来,竟有一种接近死亡的迷离感。
寒冷的湖水侵袭了她的全身,她的手脚忍不住痉挛了起来,没有了来自四肢的动力,身体就止不住地往下沉,她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由米粒大小渐渐变大的火光,苦笑着任湖水没过了她的头,刚刚那一眼,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正在灯下看书。
落景居内,容言一如往常地坐在榻上,目光时不时地朝门口看着,似是在等着什么人,然而屋外雨声密集,漆黑一片,哪有什么人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
“是啊,我早该想到她不会来了的。”
谁都不知道,从李若锦离开落景居的那日起,他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因为生怕一离开就错过了那个活蹦乱跳的人儿。
容言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床边坐下,眼神中竟有一丝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挥手熄灭了等。
正当他要躺下时,窗外嗖地一声如风般刮进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小井,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床上的人淡淡道。
闻言,那鸟儿非但没有撤离,反而大胆地飞到了床榻旁,啾啾啾地急切地叫着。
它虽然叫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无章法,床上那人却是听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容言霍地从床上坐起,抬手重新点燃了灯,人影一闪便消失在了房间内。
“扑通”一声,一道白影跃入了落景居滨着的圣湖,容言没有说话也没有喊叫,甚至表情都是凝重的,他只片刻不停地穿梭在水中寻找着什么,可无论他潜得多深,寻得多细,夜晚的圣湖依旧漆黑一片,如吞噬一切的暗潮般汹涌着。
他的俊颜一改往日的平静,竟一刻比一刻要来得凝重,也一刻比一刻要来得苍白,忽然,湖面上不远处闪过一点白光,他如鹰隼般犀利的眸立刻就死死地抓住它,以快到毫巅的速度直接从水面上掠了过去。
到手处的白光是一个普通的白瓷瓶,盖子是蓝色的,刚才就是瓷瓶的外部反射了岸上的火光才惊鸿一现的。
那一刻,他狂喜,纵身没入了瓷瓶浮上来的那一处睡眠。
雨依旧在下,细细密密,连绵不绝地填着享餍不足的圣湖,湖上漆黑一片,除了雨声再无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岸边浮了上来,他拦腰抱着一个同样是白色衣裙的人,密雨如瀑,鼓点般打在二人身上。
“世子!”多日过去,京墨已从禁闭中出来了,此刻他撑着一把伞,肩上落着一只黑色的机械鸟,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口惊呼着跑了过来,他看了看容言手中抱着的人——散乱的头发如蛇般贴在她被水浸的胀白的脸上,将她的五官巧妙地遮了起来,忍不住问:
“世子!这是谁!如何值得您这般?”
这几天世子都在落景居呆着,他闲着无聊便早早睡了,谁知刚睡下不久小井就将他啄醒了,催着他出门,他本以为没什么大事,见到自家世子浑身湿透地从水里出来时才惊得愣了神,更令他惊愕的是,世子竟是抱着一个人从水里出来的,以他对容言的了解,他知道容言是不可能热心到以身犯险在下雨的大半夜去就一个溺水的人的,那么这又是为何?
“她是李若锦。”好久,容言才开口吐出五个字,这时他已抱着李若锦进入了屋内。
李小姐不是早就回去了吗?现在应该在大国师府啊?为何会在这里?京墨强压着心中的疑问,见二人都湿透了,来不及问什么就连忙下去煮祛寒药了。
容言挥手点亮了屋内所有的灯,他静静地看着怀中冷得苍白的女子,轻轻用手拨开了她碍眼的头,脸上竟带着一丝喜悦,随即他身影一掠,便到了里间的浴室。
浴室内冒着白白的热气,这是一处天然泉眼,不用打理,水便一直都是温热的。他不脱衣物就直接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下到了温泉之中。
碰到水的那一刻,李若锦不适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没了反应,她皱眉,容言也皱眉,他将手搭上了她的身体,眸一凝,便有源源不断的内力往那个冰冷娇小的身体内灌入。没过一会儿,李若锦就咳嗽着将肺部的积水呛了出来,却依旧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