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菩提又长叹一声，“罢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石头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但随即熄灭。他已不再抱有侥幸。
“我问你，玉帝和如来哪个更伟大一些？”
石头脑中灵光一闪，他壮着胆子答道：“须菩提最伟大！”
那知须菩提哈哈大笑，猛地拍着石头的肩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小子！真是太有慧根了！像你这么有眼光，又一心向道的年轻人现在越来越少了！就冲你这么有眼光我也不能浪费了你这么一棵好苗子！”须菩提端坐在石床上，“猴儿你且听好，今日我须菩提正式收你为关门弟子！”
什么！？石头呆呆的望着须菩提不明所以，还没反应过来就本能的跪了下去，行三叩九拜大礼口称:“师父在上！受弟子……”
话未说完便被须菩提扶起，这次须菩提正色道：“石头你要记住，不论何人即便他对你再好，对你有天大的恩情，你也不可因这恩情或为了以示尊敬而向对方低头。只因人性本贱，只有放在同等位置上的，别人才会在乎的到你。没有人会因一条狗的巴结与逢迎便对这狗更好，相反，人只会觉得这狗很贱，便对他不再在乎。我要你今后铁石心肠！我要你不得在任何人面前再放低姿态！即便是我也不可！你须记得，强硬的人什么都不做反而会有人主动把好处送给他，软弱的人付出了一切却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石头听罢此言，默然无语。须菩提所言这些他之前早就已经感觉到了。他亦不想软弱，亦不想明明是对别人好却只换得别人的更加不在乎。
只是，还狠不下那份心。
还不知该怎样去做。
他答道：“师父所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这些年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性格，我也想改变，却又改变不了……”
须菩提摇了摇头，“那便是因为你的懒惰，和习惯性的对上位者的畏惧。你其实从未想过，也从未尝试过去自我改变。修行一道本就是修行者改变自身的过程，修的金丹元婴尚需几百年的光景，哪有你想改，一朝一夕便改变了的？你需先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与习惯性的去放低姿态实际是因为，你还未拥有看透一切，并不在乎失去一切的能力。这个急不来，我会一步一步的教于
你。在此之前，我打算先传你自然之道。”
“师父莫不是要传我成仙之道吧？”
“非也！”须菩提一挥长袖，望崖外云烟滚滚，山风呼啸，“世间多是痴儿愚夫，为尘埃蒙蔽双眼。”
“自然之道，乃是真正的“道”。不与你此前所接触的道相同。如今修士所谓的修道，修的那都是成仙之术，长生之法，搏斗之技，较之大道实远矣。你看那三界内，有凡夫，有神佛，有妖魔。然大多皆是庸庸碌碌，不知生而何为，只随波逐流，效前人做法。凡夫求的是功名利禄或是长生成仙，神佛求的是悟得天道或是人间香火供奉，妖魔想的却是占得一方土地为王为祖。”
“此三者，不论自诩高洁或是自认凶邪，皆无非是欲壑难填。自以为各行其是，实不过早已沦为欲望的奴隶。我自然之道，讲的是先教你回归本源，认得真我，此后起心动念，举手投足皆自成天道也。”
“师父，弟子心中，有一团火。”石头低头静默，良久又道：“我希望这团火会燃烧的更剧烈。如果它消失了，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我便传你帝者之道。”
“这帝者之道，是讲洞察世事，驭人之术，起杀伐而为尊么？”
“非也。”须菩提往嘴里填了一把花生，嘟囔道：“拥天下，统千万人，小心翼翼使权谋算计为图长治久安者，此乃皇者之道。”
“而帝者之道，非图天下第一，非图万人膜拜。单修一个“我”字。我之为我，独一无二。不尊道祖，不拜佛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修得一颗举世无双目空一切的心，你便可移山倒海，无所不能。此道乃是勇者之道，只要你心中无所畏惧，则不败。且帝者皇者自古不两立。你修此道，日后必将颠覆三界，那时你将为天地所不容，你可还愿意学么？”
“愿意！”石头欢天喜地的忙应道，“弟子听师父所讲，这帝者一道所作所为无不是弟子心中所想，我愿学！”
须菩提点了点头，“但帝者之道本就是剑走偏锋，这条道路需要你一路不停的陷入极度自我，极度目空一切。所以注定这条路走到以后会越来越狭窄，难成大器。且此道凶险万分，前期你空有其势而无足以匹配的道行，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怕会死的很早！”
“弟子本就是山间一只普通的猴儿，这些年一直在人下低头，卑微如蝼蚁仓鼠，外物限着我，大人物踩着我，此心却又有猛虎咆哮欲吞天地，没奈何两相矛盾，极是痛苦。徒弟不求证得大道，但求痛快一世方不枉来这红尘走一遭，还望师父成全！”言罢石头跪地磕头如捣蒜。
须菩提暗自一声叹息，随即赞道：“好猴儿！正是要有这番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便死不悔改的气魄！你且过来，我传你法诀一篇，你且平心静气依这法诀修行几年再图日后作为。”
“那师父何日传弟子那帝者之道呢？”
“传？我不是方才便传与你了么？修真之道，全在己悟。唯有修属于你自己的道，那才是真正的修行。老子悟得无为成圣，释迦牟尼悟得圆满成佛。此后千万人大多依循老子与释迦牟尼的路数去修行，却不知千人千道，各自有命，走旁人的旧路，至多只是道、佛的复制品罢了。我已告知你何为帝者之道，你晓得那层境界是怎样，而如何达到，全在你自己。”须菩提点点石头的脑袋，“修道不在于修的移山填海之能，不在于修得名声地位，修的是这里。”
石头恍然大悟，直至今日听的须菩提开解才发觉自己的眼界算是开了，千人千道，各自有命！他数十年苦苦寻道，却不想只是在循前人旧路，待须菩提点破此中奥秘，才算是刚刚入了修行的门槛。
石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敢问师父，弟子一生来就已在花果山，但我无父无母。四周玩伴说是在一堆石头里发现了我。后来我遇到两个妖精，告诉我我似乎与上古大妖无支祁有些关联。师父修为通天彻天，师傅能否告知我的身世？”
“无支祁被大禹以铁索封印，几千年过去，封印已腐朽，无支祁也化为了一颗石头。那石头非是凡石，既有无支祁之精血法力，又每得日精月华，是故隐隐有褪去石衣，化为人形之意。因这石头前身乃是无支祁，若开了灵智，日后必定要作乱一方。且那些上古大妖法力均是深不可测，如今三界内这些修士一个个又都不成气候。天界怕那石头成了形，日后拿他不住，所以未雨绸缪，在这石头灵智未开时便将其封杀。”
“天雷降世诛那妖石时恰好有三只猴儿在那里玩耍，那灵石自知躲不过这一劫，故拼死留了一点真元藏进其中一只猴子体内。过了几百年的休养生息，真元与那猴子融为一体，才苏醒了过来。”
石头恍如梦中，想不到他的前世还有这般际遇。“那，我究竟是无支祁，还是那仙石？或是那只侥幸未死的猴子？”
“哈哈！”须菩提，“那些都不是你，这个实实在在站在我眼前的你才是你啊。莫管过去如何，也不需计较将来怎样，只踏踏实实做好现在才是根本。你前世无支祁再大能耐那也与你无关，那是只属于无支祁的荣耀。”
“那敢问师父，这轮回因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须菩提变出一颗石头，那石头落在地上，逐渐风化腐烂融入地底。须菩提又使了个决，从地底提取出一颗石头。“你可明了？”
石头点点头，“弟子明白了。前生来世，于今生的我而言都是过眼云烟，弟子只有这一世，将这一世随我本心而活便足矣。”
“然也。”
石头依须菩提所授法诀，每日静心修炼。闲暇时便与须菩提坐而论道。每听须菩提讲一次法，便愈觉天道深不可测，三界内大能者数不胜数。
如此十年光景匆匆流转。洞中枯坐，不知洞外寒暑更替，又几度秋叶凋零。
石头于平常的修行法门来讲根骨资质确实不佳，但须菩提的修行方式与别处不同，又有须菩提每日亲自指点，耳濡目染，也渐渐学得了须菩提几分神采。
且须菩提因材施教，依他天性而教导。也不知须菩提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常常鼓励石头把一些偏激的想法给扩大、释放。并日日给他灌输如何坚定信心，变得狂妄，目中无人。
也许是须菩提嘴上说修真之道全在己悟，但也在暗自传授石头帝者之道，并帮他塑造更适合帝者之道的思想，和气度。
石头将那法诀修习熟练，一窍通则百窍通，愈发耳聪目明，眼中的风景早已与以往不同。
这一日须菩提唤了石头前来，“你在此处已修习十余年，今道元稳固，那些定身术，分身法，缩地术等江湖杂耍我看你倒学了不少。”
石头哈哈大笑，此时在须菩提面前，早已不似往昔那般拘谨，他朝须菩提眨了眨眼，“师父交给徒儿这么多东西，已是感激不尽。只是那些高深的法术，徒儿不敢妄自向师傅请教。”
“好你个猢狲！倒怪起我藏私来了！”须菩提亦朗声大笑，伸手一指变了两坛好酒出来，摆了摆手指示意石头喝，“你想学什么，今日尽管说，不过仅此一次，你可想好了。”
石头满饮一大口，道：“徒儿这些年所思，凡人与仙魔究竟畏惧的是什么，想来唯有死亡，是最大的恐惧。任你生前成了千古霸业还是始终碌碌无为，若阳寿尽了，到时阎王老子着判官来拿，俱都化为一抔黄土，那生而一世，又有何意？那妖魔食人肉吸精血能得续命，仙神有蟠桃可保寿延，但终是有这人肉和蟠桃限着。是以徒儿想，可有那一劳永逸修了便可长生的法门？”
“你算是问对了人，整个三界之中会这种法门的不超过十个，为师当年，是解空第一，是以自悟得了跳出轮回之术。你附耳过来，我传你长生不死之术。”
石头凑过去，听须菩提一番交代，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不住的点头。
待须菩提讲完，石头问道：“只是徒儿那点粗浅的分身术，要斩出有灵慧的分身，怕是还办不到。师父索性再传弟子几招变化之术吧！”
“你这猴儿，倒是好会做生意！”须菩提笑骂道，“我有天罡三十六变，地煞七十二变，你要学哪个？”
“这七十二比三十六多出许多，弟子学变化多的那个罢。”
须菩提又传了他七十二般变化，石头拜谢了，便爬云而上，不消半日，便到了花果山。石头为防声张，捏了隐身诀不给那些个猴子猴孙看到。他在那曾经被天雷轰击的仙石上端坐，依决行功，片刻便消失了。此处走出一猴，曰灵明石猴。
又去北俱芦洲，有一飓风谷，石头迎着风沙走入那飓风谷，片刻又消失了。此处走出一猴，曰通臂猿猴。
去南瞻部洲，石头一跃跳入东海，慢慢下沉，也逐渐消失了。此处走出一猴，曰六耳猕猴。
去西牛贺洲，火焰山天降神火，终年不熄，石头走入那火山口，消失在火苗中。此处走出一猴，曰赤尻马猴。
石头成了道法，便爬云回斜月三星洞。他驾在云里，身旁不时有乘飞剑者，乘法器者倏忽飞过。剧风烈烈从他身上刮过，那火红的夕阳从空中看去是如此接近的巨大又分外美丽。他俯视着下方山河浩荡，又忆起十年前那个不名一文的自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只得赞叹暗中只有造化难以捉摸。
忽地不远处他发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个头不高挂着一脸无比正派的笑容的那人不是灵蕤竟还是谁！
石头加速赶上那人，一拍灵蕤肩头，一脸邪笑的望着他。
灵蕤回过头来看他，满脸的疑惑，“这位道友是？”
“没事，认错人了。”石头放声大笑驾云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果然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任人轻贱的小猴子了！
斜月三星洞。
石头现出身来进洞，口中欣喜的喝道：“师父！成了！”
须菩提正躺在石床上小憩，被石头吵醒，他不满道：“嚷嚷什么！不过是得了地水火风这四大，快去依决收回分身方能了断因果。”言罢打了个哈欠，翻身继续睡去。
石头此际正高兴万分，也不管须菩提泼他冷水。但还是依言行法。
石头依法跳出了轮回，终得长生不死之夙愿。这是须菩提醒了过来。
“下山去吧。”须菩提随手一指一片云朵现于浮空，“此云名为筋斗云，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若有仇家你打他不过便唤出此云一溜烟窜了，管教那移山填海之辈亦只管捶胸顿足拿你不得。”
什么！石头猝不及防，这、这便学完了么！不知不觉已在这斜月三星洞师徒二人朝夕相处了十多年之久，如今没有任何预兆须菩提突然示意他该走了！这令他一时如何也难以接受。
石头三叩九拜跪倒在地，两行热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多谢师父再造之恩！”
须菩提一巴掌拍他头上，“谢个屁谢，怎么教于你的莫不成都忘了么！滚下山去闯出一番名堂，做个翻天覆地的英雄才不枉我最伟大的须菩提教你一场。但有一样事情你且听好，今后万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我，纵使捅了天大的篓子也不许报出我的名号！若你胆敢违背，三界之事我莫不通晓，必将你这猢狲剥皮抽骨！”
石头悲从心中起，“师父对弟子再造之恩纵做牛做马亦不足以报答万之一二，弟子自知愚钝，但难道师父连我这徒弟都不愿认么？弟子别无他物，惟愿日后打出一番天地扬师父威名。若连这师徒之名也无，莫非，这师徒之缘至此便尽了么！”
“你这猢狲倒也重情重义。”须菩提变了一坛酒自饮起来，“我着你此举实是另有安排。日后自有你我师徒重聚之日，不过，那要是五百多年之后的事了。”须菩提慵懒的摆了摆手，“莫再罗嗦，快滚吧。”
石头擦干眼泪，重重拜了九拜方才离去。
“且慢！”须菩提一拍脑门，“却忘了一桩大事！你日后闯荡三界，须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才行！”
石头道：“还请师父不吝赐名！”
有些名字注定只属于英雄，有些名字注定要在时代中刻下独一无二的烙印，有些名字注定要将三界震撼！
“那个名字早就注定只属于你，为师赐你名为：孙、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