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被炸成了废墟。凯斯迪死了。
消息传播的速度快得就如同消息本身一样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有史以来最令人胆寒的杀手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这背后的疑点太多，但是它们都被凯斯迪的死掩盖住了。熔炉炸平了特洛伊，也炸平了凯斯迪身后所有的秘密。
彼得?张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刚要大声训斥，门厅里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警官，我们该走了。”
彼得眯起眼睛，睡意矇眬地看着电子眼的屏幕：“阿格利安？”
阿格利安穿着一身挺拔的西服，还换了个相当酷的发型：原来两侧的头发不见了，只剩下中间的一溜。金色的短发梳理得像刀锋一般锐利，这让头发凌乱、只有一套旧警服的彼得感觉自己很是相形见绌。
“早上好。”一开门，阿格利安就彬彬有礼地说。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多年的警察生涯让彼得清醒得很快，他示意对方进屋，但阿格利安站着没动。
“我们可以路上再谈。时间很紧迫。”
彼得没有多问，而是点了点头，迅速梳洗完毕，戴上手表，把手枪装在腰间的枪套里跟阿格利安出了门。
“看在老天的分上，朋友，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并肩走在门廊里时，彼得带着睡意问。
阿格利安指了指彼得的右手。于是彼得打开腕表，突然看见从地球发来的新闻。
行动顺利。目标已被击毙。当地时间凌晨三点十分，天空中出现异常。详情见附图。更多细节总署正在进行进一步调查。
下面附有一张图片，看来是随行的档案司的人在匆忙间拍摄下来的剪影。在彼得看来，那就是一片很普通的夜空，在全息屏幕上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什么意思……？”彼得嘟囔着，不断用左手食指拨弄着那张悬浮在空中的全息图片。图片随着他的手指弹来弹去，直到引起阿格利安的强烈兴趣。
“这东西居然真的现身了。”阿格利安伸出一只手，把那张图片放大开来。瞬间，全息屏幕的微光就映在门廊小麦色的墙上。“我真没想到，它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你说的是什么？”
阿格利安站定，调整了一下全息屏幕的角度，接着说：“张警官，你现在仔细看看。”
彼得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浑身一阵发凉，睡意也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天哪……天上有东西？”
“是啊。”阿格利安说。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大？”彼得颤声问道。
“搞清楚这是什么，正是我们此刻来到这里的原因。”阿格利安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依旧是凯斯迪的案子。从现在开始，就算是正式由警署移交给复仇者集团了。”
“事实是凯斯迪死了。整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对方苦笑：“你听说过特洛伊城最古老的传说吗？在帝洛?擎天除掉麦克哈迪之前的那个？”
“你指的是阿喀琉斯与赫克托尔的故事？”
“正是那个。当特洛伊人以为他们赢得了战争的当晚——”
彼得忽然想起古城门前耸立着的那座巨大树脂雕像。“木马。你的意思是凯斯迪的失败只是个幌子，是让我们放松警戒的那只木马。”
“因此，这事还远没有结束。”阿格利安总结道，“凯斯迪的死亡只是拉开了序幕。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们下了楼，坐上停在天台的飞行汽车，阿格利安发动了它。
“警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看见彼得不解的表情，阿格利安解释道，“你们纯粹为了抓罪犯而行动，而我们作为凯斯迪的对手，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彼得对此不以为然，“你比我们多知道些什么？”
阿格利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得不多。我只是个小人物。等到了地方，他们自然会解释给你听。”
“‘他们’是谁？”彼得问。
阿格利安把汽车设定为自动驾驶，然后点起一根香烟，“我们正开往Time塔。抽烟吗？”
是倚天轮。彼得接过烟，想道，Time公司总裁，我终于有幸得见。
汽车到达阴森的塔楼之后，没有直接冲向倚天轮的办公室所在的最高层，而是停在了正门。彼得抬起头，一扇巨大的旋转门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耸立在他们面前。
“总裁在地下室等我们。”阿格利安说着，率先走进了旋转门。
他们径直穿过空旷阴冷的大厅到达电梯门前。阿格利安走到电梯内侧按下墙上某处的一个按钮，彼得惊奇地发现里面还有第二层电梯，他们跨进去之后，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几秒后，电梯门开了。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阴暗的工作室，暗紫色的灯光映衬着一排排有着金属光泽的机器，这种机器似乎是一个整体，因为它们只有键盘，每一排都共用着两端的全息屏幕。彼得的目光穿过房间，发现里面还有三扇铁门，其中一扇虚掩着，里面透着温暖的光。
“张警官。有失远迎。”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
彼得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高个子羽人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倚天轮总裁？”彼得还以微笑，“久仰大名。记得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因公务繁忙无暇见我一面。怎么今天愿意接见我了？”
“这次的事情，要比此前Time公司的任何项目都重要，我不得不亲自接管。”
“任务是什么？”彼得越听越好奇，于是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
“这个……”倚天轮沉吟着，“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事实上，你们将要进入一个几乎完全未知的领域，可能会有很大的危险，我甚至无法保证你们能生还。但是请你们放心，公司已经为你们投资了巨额的保险，一旦发生意外，你们都将获得星际和平勋章与对你们家人的巨额赔偿。这儿有一份契约，请仔细阅读，然后在左下角签字。”他从一边拿来一张硬纸板，上面覆有一层蓝色的射频膜。彼得粗略阅读了一遍，这是一张生死状，下面附着受益人一栏写有他母亲名字的巨额保险单。事实上，这是Time公司以警署名义下发的一纸命令，看来彼得不得不签。
彼得飞快地签了字，他看惯了生死，对此并不以为意。相反，他还是比较在意倚天轮接下来的话。
“我们将把你们送进互联网。”看见彼得惊诧的眼神，他补充道，“是的，互联网。我们将备份你们的记忆，把你们的思想直接导入互联网中。我们已经证明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只是将耗费巨大额度的电力，那边的低温室，”他朝左手边的一扇铁门点了点头，“里面是超导体集成电路，相当于你们进入互联网之后的大脑。当这些机器开始运行之后，我们的解码员部队将变成你们强大的后盾，在外面给予你们帮助。”
“有意思。那么我们进去以后要做什么呢？”
倚天轮扬起一条眉毛，“我们共同的敌人特洛伊?麦克哈迪在里面。你们的任务是趁他羽翼未丰时弄死他，把他踹回到地狱里面去。”
“在——‘里面’？”彼得费解地重复着，“‘里面’？”
“是的。我们认为他活在网络里面。”
“荒唐。”彼得摇了摇头，“所有人都知道麦克哈迪已经死了很多年。”
“事实是他并没有死。我们的程序员经过精确的计算得出，互联网正在丧失它现有的平衡。一个庞然大物挤进了程序中间，而这庞然大物的出现在时间上与凯斯迪的死刚巧吻合。”
“你认为凯斯迪去地球的目的就是救它？”
“这是事实。我可以肯定在凯斯迪死去的早些时候，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
“原来如此。”彼得点头道。他早就该想到的，凯斯迪大摇大摆地闯进太阳系，不是嗑药了就是另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这是怎样一颗属于狙击手的大心脏啊。”倚天轮对阿格利安赞叹，“几秒钟之内就接受了那样的一个看上去近乎天方夜谭的事实，而且喜怒不形于色！我们的警备队需要这种冷静的人！然而我们的设备无法维持很多人的思想在互联网上运转，”倚天轮转过头继续道，“三个人，这是Time公司能承受的极限。所以这三个人必须都是强者。”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的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几乎和倚天轮同样高的男人，这人皮肤黝黑，带着几分痞气，左面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这是欧阳鹏，一个本领高强、心狠手辣、毫无悲悯之心的杀手。”倚天轮耿直地介绍道，使用的形容词一个比一个酷。
阿格利安礼貌地点了点头，欧阳鹏却没有丝毫回礼的意思。
“这也是你们的人？”彼得问。
“现在是了，我们需要他的刀。”
“还有这个有能耐的人。”欧阳鹏咧开嘴笑了，一颗透明质的牙齿在他嘴里闪闪发亮，“我不相信这把亮闪闪的宝贝在兰楚瓦手里的话，你们也会像这样盛情邀请他一起干这瞒天过海的勾当。”
“你把我们的伟大事业说得也忒难听。”倚天轮抱怨，但却并没流露出不快，“逝者已矣，更何况我性情鲁莽，兰楚瓦先生一向不喜欢我。”
“刀？”彼得不解地问。
欧阳鹏从背后卸下一个细长的包裹，将那包裹倒拎在面前，同时杂乱的肮脏丝带散落一地，露出简洁而凛冽的刀身来。这刀像极了日本武士曾嗜好佩带的铸铁军刀，却有着更为柔和透亮的光泽，刀刃也更为轻盈，薄如蝉翼。
“这是‘十四红莲’，”他骄傲地说，“以前属于兰楚瓦。几天前我杀了他，拿了刀。他们因为这个想要把我送进监狱来着。”
“你赢得了死亡游戏，被释放了出来？”彼得替他说完，他对这个人有一种出于职业习惯的排斥：从人名到刀名，无一不透着一股让人不喜欢的味道。十四红莲。他在心里念叨着，听起来就像谋杀犯的武器。
“不，我根本没参加死亡游戏。”
彼得望向倚天轮：“你们在雇佣一个杀人犯，一个被你们自己的警方通缉的人？”
倚天轮摇摇头：“张警官，我觉得你只需要关心星际司法警署管辖范围内的事就好，别来质问我们的司法系统。”
一股火倏地蹿上彼得的心头：“我不是作为警员彼得?张在跟你说话，我正在以复仇者集团公民的身份在同你说话。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我只好冒大不韪违抗熔炉大人的命令了。”
倚天轮料到了他的反应。“我们需要的是最强的杀手，可以保证我的人类队伍在那个严苛的世界里活着回来、并且完成艰难的任务的强力保护伞。张警官，那个世界我并没有进去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所看重的法律与道德在那里并不起作用，同样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一个道德高尚的废物远远不如一个毫无行事原则的高手。大行不顾细谨的道理，你可明白？”
“如果在这个体制下连谋杀都可以不受法律制裁，那么我想即使是有关世界存亡的大事，也不那么重要了。”彼得说，“倚天轮总裁，摩尔拜市民会被他们偶像的行为震惊的：这简直是黑帮做派。”
此时，倚天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不快，“相比欧阳，你的思想还真是刻板哪。”他叹道，“好吧，这多亏了我的危机公关团队——你面前的这个杀人犯当然受到了制裁，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不妨告诉你：出于伟大的人权意识，我们的城市没有死刑，这一点你是否了解？”彼得怀疑地点过头之后，羽人继续道，“真正被司法系统认定罪大恶极的罪犯将由南方的康迦集团和白河教押送至谷城，参加赫赫有名的‘康迦真人秀’，也就是坊间叫做‘死亡游戏’的电视节目，通常来说，五百到一千个死刑犯中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而这一个人将被抹去此前所有的劣迹，重新开始人生，甚至能赢得奖金和自由。”
“我看不出来你说的这些和我面前的这个家伙有什么关系。”
“我把康迦真人秀的冠军请来摩尔拜，然后让欧阳鹏和那赤手空拳杀死了四十人的冠军较量了一下。”倚天轮冷漠地说，就好像高大的黄种杀手根本就不在场，“结果他们只过了一招。”
“以杀人来实现对谋杀罪的救赎吗？”彼得冷笑一声，“我承认今晚令我震惊的事不止一件。我想我会帮助你，除掉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魔头。但这家伙——”他指着欧阳鹏。
“喂，你够了，警察。”欧阳阴沉着脸说，“你以为我很愿意和你同行，就像一副黏在屁股上的生理监测贴？摩尔拜的法律赦免我无罪，你又算什么？”
“你们各自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倚天轮低声说，尽管这里的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他，但显然每个人都必须听他的话，因为这个异种有着比他们更强的力量，叫做权力。“‘十四红莲’选择自己的主人，张警官，这次事关整个未来的行动，非他不可。”
彼得心里觉得这个欧阳和倚天轮的关系绝对有猫腻，但面对这种打法律的擦边球的行为，他也无法说什么，毕竟除去法律这一层，他自己这些年来杀的人也不少。
“那么，你们是在告诉我，大名鼎鼎的复仇者集团打仗还要借助冷兵器吗？”
“恐怕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也为你准备了武器。”倚天轮说道，堵住了彼得将要脱口而出的讥讽。高个子羽人从一边的架子上拿过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在地上把它打开。借着昏暗的紫光，彼得看见里面有两把漆黑的枪。
“这是罗森碟客离子手枪。”倚天轮指着较短小的一把说道，“你和阿格利安各有一把，我们对它进行过数字化，使其可以对虚拟世界的物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彼得拿起另外一把更长、看起来更加令人恐惧的枪。对这个，他太熟悉了。
“这是52mm警用狙击筒。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里面装的是压敏电阻弹。”倚天轮点点头说道，没理会彼得的疑问。“这是一把恐怖的武器。再坚不可摧的防御，在它面前……”
他双手张开，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彼得抬头盯着倚天轮。
“我们如何找到他？”
“虚拟世界中也有属于我们的地盘。我已经安排了人等在那里，他会帮助你们。”倚天轮拍了拍彼得的肩膀，“张警官，你心中所有的疑问，我相信都能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得到解答。”
“时间紧迫，就请开始吧。”阿格利安说。
“你们需要先进这个房间。”倚天轮合上箱子，指着那扇虚掩着的门说道，“想要进入另一个世界，必须从头到脚暖和起来。”
他们在几个员工的指引下穿过了那扇门。原来这是一间温室，一股不自然的热浪袭来，让彼得有些不舒服。房间的左侧有一排像卫生间隔间一样的门，彼得望向一个跟随而来的员工，问道：“怎么做？”
“你们需要换上一种特殊的衣服。”那人解释道，“把旧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拿着必须带进去的东西到隔壁的房间。”
“必须带进去的东西？”
“比如你的手表。你们的武器已经被送入低温室里等待读取，你只需带上手表、军刀之类的物什。”
彼得挑了一个隔间走了进去。隔间里挂着一套嵌着许多类似按钮的突触的奇怪的黑色衣服，彼得伸出手摸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这是硅聚合材料。那些突触里面应该还装有电极。此刻，彼得最担心的已经不是眼前的任务，而恰恰是自己的退路：他毫无疑问已经接触到了Time公司的核心机密，他不相信自己在完成任务之后还能大摇大摆地离开。
他换好衣服，把风尘仆仆的旧警官服塞到一边的箱子里，推开门走出隔间。
他的两个伙伴已经换完衣服，正一言不发地并肩站在那里。这种硅纤维做的衣服出乎意料地柔软强韧，他们的身体轮廓展露无遗。彼得发现欧阳尽管身材瘦高，但肌肉发达，绝不缺少力量。而阿格利安身材匀称，坚毅而敏捷。彼得从他们此刻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接下来三人被送进隔壁的低温室。尽管已经事先做了暖身处理，他们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一个戴着银色头盔的员工示意他们坐在一种铜制的扶手椅上，然后把挂在椅子后面的手腕粗的电线接在那些突触上。他们的武器——腕表、两把离子手枪、从箱子里取出的漆黑的狙击筒和欧阳那狭长的包裹被置于他们面前的黑箱中，几名身着灰色制服、头戴银色头盔的人走上前，把一些电极贴在三人的颈部、太阳穴、耳后和胸口。彼得感到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接着，一个类似帽子的金属仪器从天而降，扣在他们头上，遮住了他们的眼睛。
气温急剧地下降，彼得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会被冻伤。他咬紧牙关忍耐着。
一群解码员在聒噪地大声念叨着那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数据。在这些嘈杂的噪音之间，倚天轮在说着什么。突然，彼得感觉全身一阵酥麻，一股电流让他在椅子上不住颤抖。似乎有一种滚烫的液体开始漫过他的脚踝，灼烧感逐渐向上蔓延。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彼得对自己说。
然而那种液体熔化了他。彼得大声尖叫，挥舞着不存在的双手，然后开始在极度的寒冷中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