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的腕表在不断闪烁。上面赫然显示“到达尽头”。他们在这奇怪的地方已经过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看来旅程将要在这里完结了。
天空已没了白昼与黑夜之分，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浅绿色。一条曲折的小径通往无尽之地的山脉，显得无比诡异，充满未知。生命在这里销声匿迹，老者、炊烟、山猫和提神饮料似乎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三人面面相觑。眼前的残山已开始露出绿色的数字骨架，显然，关于这片土地的程序还在编写中，命运的指头无情地敲着按钮，把万事万物的存亡就这么简单地罗列在一起，然后让他们听天由命。而编写者却不知三个不速之客已经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
虚拟空间的边缘眼下极度不稳定，三人背靠着背，准备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威胁。他们每前进一步，所见之物便变化万千，山的骨架由数以亿计的几何图形堆砌而成，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之后，阿格利安突然把其余两人叫住。
“等等。”
“怎么？”
阿格利安观察一下四周，接着从容地说道：“我认为我们正处在一个巨大旋涡的中央。你们看，这些立方体从整体看来向着同一个方向在收缩，从理论上来讲，虚拟世界的资料密度有点像宇宙中的引力，这些石头，”他踢开一块不太规则的四面体，“它们只占用内存条中极其微小的空间，这里的居民都是被编写好的程序，而我们三个则只是访客，从外界与此地相连。”
欧阳鹏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试想，假如一个阅历深厚的精灵的全部灵魂都在这个地方，那么他该占有多大的空间？”
彼得明白了，一个如此厚重的灵魂，它的资料密度产生的作用将不亚于一个超级黑洞，周围的物体都会趋于一种被其吸引的状态。旋涡。他想道，这就是虚拟世界的地形被扭曲的原因。
很难想象一个人行走在这个世界，所有的山川大河都被带着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东西会是什么样子？”
阿格利安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它的密度太大了，以至于与现实世界连通，如果盲目使用暴力，不但无法将其消除，还有可能会祸及外界。”他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
“怎么办？”彼得问，他习惯于执行命令，如今迫切地需要一条路让他走。
“根据我的判断，那是唯一的办法。”阿格利安指着欧阳拿着的刀，“以‘用户’的身份，用来自现实的武器将其删除。也许这就是你必须来到这里的原因，欧阳。”
“这东西呢？”彼得指着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长枪。
“同样的原理。”阿格利安解释道，“我不知道总裁为何选择压敏电阻弹，但是它必定有效。他们作为现实的附庸而存在，所以我们是整个虚拟世界的克星。但是我怀疑一般的武器都不如这把刀的威力大。”
“哦？”彼得来了兴趣，“怎么讲？”
“这是‘十四红莲’啊，老兄。”阿格利安说。
“那又怎样？刀再好，其威力还是取决于使刀的人。”
眼看着一边的欧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阿格利安也无奈地笑笑：“不仅如此。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有的是时间听这个精彩的故事。”
两人的目光聚集在欧阳鹏身上，后者耸耸肩，“小菜一碟。”
“十四红莲”的使命即是毁灭。欧阳抽出刀，放在虚拟的月光下细细端详。刀身长三尺二寸，形状近似日本太刀，却似乎因短小的刀身少了些威力。而这样一把艺术品的威力，当年兰楚瓦懂得，如今欧阳鹏也懂，其他见识过的人，大多不知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少数知道的人，都死光了。
这刀，快。世上武功皆可破，唯快不破。
三人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直至皮肤变成那些程序公民在边界所呈现的浅绿色。皮肤下面的组织呈网格状显现出来，显得阴森可怖。麦克哈迪的存在扭曲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却不知为何独独无法同化那把妖刀。三人感到危险正逼近——或者说他们自己正迈向危险。绿色的火焰幻化成云在头顶堆砌，三人的足迹径直穿过仅剩骨架的残山，世界扭曲着，好像一幅视角怪异的透视图，他们的目标就在前面，却好像远在天边。
三位凌厉的杀手，跨过所有障碍，直通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
彼得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光秃秃的山脊暴露在他们眼前，他却愈加觉得有千万双不友好的眼睛正盯着他们。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欧阳鹏的前额布满细密的汗珠，一只手伸向刀柄；阿格利安以最标准的姿势端着枪，看起来比另外两人要镇静得多，却也面色苍白，神色紧张。
毫无征兆地，残山中绿色的线条幻化成无数人形，影影绰绰，漫山遍野，看上去诡异而有侵略性。数不尽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朝三人扑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一声爆响。欧阳鹏像阵风一样发动攻击：出刀，收刀，挥出一道汽化的弧线，将敌人化成纷飞的粉尘，飘散在空气中。
可是欧阳落地之后，立刻后悔了收刀。更多类似幽灵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扑来，三人的视界一片混乱，彼得掏出离子枪一通乱喷，却发现能量已然用尽；阿格利安肩部被不知名的武器刮伤之后一直在咝咝冒着黑烟，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在用手枪精准地击毙一个个敌人。欧阳站定，摆好起手势，“十四红莲”再次出鞘，这一次是血腥的屠杀。黑色的巨矛凭空显现，在垂直位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能量波直贯云霄，千万幽灵飞升成细密的银粉，形成一层视觉屏障。屏障散去之后，那些未完成的程序瞬间崩毀，三人却感到空间中多了些什么。
不完整的地形消失了。本来应该是漩涡中心的位置，地面正在凹陷下去，而陷坑的上方正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头颅。它就像一团精细而不规则的水银，表面凹凸有致，应该是眼眶的位置深陷下去。无数条闪耀着银光的数据链源源不断地向地面输送着什么，链条犹如章鱼的触须般在半空中舞动。这东西五官模糊，但确是一颗头颅，因为它接下来开口讲话了，那是种动听的语言，并非来自地球，三人却奇迹般地听得懂。
“那是高牙之舞。”
强大的气场。纯粹的能量扼制着风息，一种源于超强实力的霸气在平衡着虚拟世界的法则。在身经百战的三人眼里，这仍然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三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彼得从背后卸下狙击枪，压入一枚电阻弹，目测一下离目标的距离，抬手飞快地甩出一枪。在枪声到达那东西耳中之前，欧阳鹏已经到了。“十四红莲”对着头顶狠狠地劈了下去，却被什么东西所阻挡，银色粉尘迎面扑来，一大片绿色的幽灵缠住刀，疯狂地攻击欧阳鹏。
凄厉的惨叫自半空中传来，彼得皱了皱眉，装弹，瞄准，又是一枪。压敏电阻弹精准地击中那一团绿色的光晕，那团光晕立刻分散为一道道光线，欧阳从半空呜咽着跌落下来，满身伤痕，拿刀的右手已然被废掉。阿格利安冲上前去，不断开枪击退那些无生命的幽灵，堪堪把欧阳鹏营救回来。
呯。
漫长的瞄准之后，彼得的第三枪出手，这一次瞄准的是那巨大头颅的左眼。那些由光线构成的生物匆匆回防，却被一一穿透。银色烟雾散去之后，那头颅的左眼上方，赫然被撕开一道恐怖的伤疤。
一阵音乐般的语言在他们头上飘过，头颅的双眼放出强劲的绿光。
整个边境因他的愤怒而颤抖。两道绿色的光柱射向地面，照到的地方瞬间遁入虚无。
三人慌忙躲避，彼得一脚踏空，栽倒在由绿色网络构成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任何触感。他趴在那里，勉强避过第二次扫射之后，却被掀翻在地上。彼得紧咬着牙关，死死抓住狙击枪。待到那东西的攻势稍稍平静下来后，他再次摸出一枚电阻弹，挣扎着开了最后一枪。第四枚电阻弹击中目标的额头，惨白的光晕亮得刺眼，一道强光之后，世界黯淡下来，巨大的头颅轰然砸到地上，好像在沉睡，又仿佛已死去。
彼得待到浓雾散去，走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刀。
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冷笑，阿格利安悄然倒地。彼得惊讬地转过身，第一眼只看到一片虚空，彼得心下一凉，那正是比黑暗更黑的影子。
上帝保佑。
“你有什么资格制裁我？”唱歌般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何，彼得却听懂了。有东西扑过来，彼得盲目地挥刀，影子闪到一边，彼得的右手突然不由自主地一阵痉挛，刀却到了对方手中。
“你们用我的招式来对付我？”隆隆的声音再次传来，好似几千个怨灵在哀叹着歌唱，“高牙之舞的精髓在于破坏，而破坏是种艺术。”话音未落，刀锋呼啸着袭来。
彼得急忙仰头后退，然而脸上的皮肤却拂过一阵刺骨的冷风。接着，温热的液体开始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我的眼睛。彼得伸出左手，徒劳地试图止住不断喷涌而出的血液，然后用右手举起笨重的狙击筒。然而黑影却不遂人愿，寒冷和剧痛自右手手腕处传来，黑枪轰然落地，彼得厉声尖叫。
“十四红莲”的刀锋已没入体内。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彼得?张已感觉不到痛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