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瘫倒在安迪办公桌前那张客用沙发上。
“头儿，我找到了。”
安迪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大步走到小文面前：“他在哪儿？快带我去！”他清楚，近几天发生的事情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却暗潮汹涌，安迪甚至能感觉到一把把尖刀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指着他的胸口。这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了。
“他进不来，头儿。”小文说，“我们必须去黑子胡同见他。”
安迪眯起眼睛。黑子胡同是摩尔拜工业大厦附近一条臭名昭著的小巷，据说那里是毒贩和黑帮的聚集地——安迪倒是不害怕这些，毕竟卢克一族才是黑帮的祖宗。然而，令他忌惮的是假如被人看见他出现在那种地方，恐怕反而会加快他的毁灭。
安迪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冒险跟随小文去那里看看。两个人套上了安迪所能找到的最肥大的夏日袍，戴上帽子步入了电梯。
夏日袍是一种欧星的特有服饰，布料极其轻薄，袍子后面的兜帽能遮住半张脸。他们有些不自在地缩着肩膀站在电梯里，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可笑极了。一个女员工碰巧也在里面，她用鄙夷的眼光斜睨了打扮得像巫师一样的两人一眼，就在二十层踩着高跟鞋走出了电梯。电梯的速度飞快，很快就载着他们到达了深层地下室。为了尽可能不被别人看到，他们不得不走地下通道。
安迪从没走过这条路。他对工业大厦内部居然还有如此原始的存在感到惊奇。看来多年之前，公司翻修总部的时候，直接把这层地下室荒废掉了。这里居然还在用灯泡照明，这些灯泡明显已经过了保质年限，灯光闪烁不定，玻璃罩里面肮脏无比，有几个根本就坏掉了。但是仅靠这些昏暗的灯光，已经足够小文把安迪从这里带出去。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安迪问。
“我小时候，这儿还没这么多保险措施。当时我和几个小孩老是来这儿玩，逐渐就摸清楚了。”小文急促地说着，“头儿，我们就快到了。”
“这条道通向哪里？”
“上面有一个简易的卡槽门。出了那道门，就是黑子胡同的路口了。”小文答道，用右臂扫过旁边一只镶嵌在墙体里的卡槽，前面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立刻垂下一架梯子。
“我以为我们这次出门是绝对保密的。”安迪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头儿。”小文显得有些紧张，“他们能登记出入大楼的人，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门离开的——假如没有人查询出入记录的话。整栋大楼每天的人口进出量数以千计，没人会注意我们。”他的口气中很明显带着一种“希望如此”的语气。安迪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先爬上梯子。
当他从地面上探出头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把他拉到地面上。接着，那人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进一间看上去阴森可怖的房间。安迪发现，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屋子，毫无疑问也是建在地下。而屋子的主人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普通到安迪都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记住此人的样貌。
这人的衣服沾满灰尘，脸上也仿佛糊了一层泥。这就和公司铀矿上那些在现场干活的工人没两样。那人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安迪，直到小文跟上来才转移目光。
“这就是我的老板。”小文毫不客气地对那人说道，“时间紧迫，咱们也别废话了。直入主题吧。把你对我那朋友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一脸泥的人目光呆滞地盯着他们，舔了舔嘴唇。
“我——如果我说了的话——”
“我有钱。”安迪明白他的意思，“我给你一百万新币。”
“一百万，买我这一条命？”那人呵呵笑了起来，“老板，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挽起另一只胳膊的袖子，小臂上赫然印着一块血淋淋的红斑——本来应该植入他体内的身份证被人粗暴地拿掉了。
小文看上去要吐了。那人继续道：“他们想要我的命，好在我命大，掉到了一个泥潭里。虽然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但我至少还活着。”
“你想要什么？”安迪平静地问。
“我想活下去。”对方说，他眼神里的某些东西感染到了安迪。绝不能动容。他告诉自己。
“我能让你活下去。”安迪保证道，“我会送你去圣运城，你将被置于鹰王的保护之下。”
“听起来不错。”那人缓缓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迪一笑：“要么相信我，要么你就会死。”
对方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颓然坐在地上，眼角竟开始湿润了起来。
“我——我老婆——还有我儿子，我儿子……”
“我一样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已经晚了。”工人突然流下了泪水，“他们都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安迪问道。
“那是一个计划。”工人咽了口唾沫，“我是市政厅的工程师，我叫李元逢。半个月前突然拿到了一张摩尔拜公司的原始地图，那是个设计重叠轨道的任务，说是要搞一个临时的庆祝游行，一支叫作‘铁城救世主’的车队将由北至南横穿整个城市。我当时接下了任务，可是几天之后上头又有人给了我一笔钱，命令我把旁边的几条民用线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搭进去。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就拒绝了。没想到我的领导告诉我，上面的人我惹不起。他命令我在做这件昧良心的事和被开除之间选择一个。”
李元逢把脸埋在指间，不能自已地抽泣起来。
安迪把小文拉到一边。
“查过这人的来头吗？”他低声问。
“他的身份没问题。”小文告诉他，“‘铁城救世主’的漏洞我也进行了核查，与他所说的完全一致。”
然而男人还在哭。“都怪我——都怪我——后来——他们还不罢休，就取出了我的身份证，让我离开这里——我正开着车，没想到在天上——”
小文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他别过头，嘴角痉挛般地抽动。
安迪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他一把拎起李元逢的衣领，命令道：“说下去。那支车队本来有多少条轨道？”
李元逢的瞳孔开始因痛苦而急剧收缩。“二……二十六条，先生。”
完了。安迪的心里咯噔一下，比最终的结果少了整整十条。此刻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安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文。”
“头儿。”
“你马上到市政厅走一趟。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原始程序。威胁，恐吓，随便你用什么办法。快去。”
“是。”小文答道，飞也似的从另一扇门奔出房间。
我把自己的命交到这小子手里了。安迪想道，一边转向瘫倒在地上，凄惨地看着他的李元逢。
“他把程序找回来之后，你给我把它改回原来的样子。做完之后，我就会送你走。”
听闻此言，李元逢感激地抬起头。
“只要我能活着离开摩尔拜，我会做你命令的一切事情。”
安迪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想活？”
“活着才有希望。”李元逢轻声说，“你没有遭遇这些，假如你的处境与我相同，相信你也会这么想。”
我的处境也许比你糟的多。安迪想道。
“你就在这里等着。如果顺利的话，他很快就会带着食物和电脑回来。”他转过头，打算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你不怕我跑？”李元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尽可以跑。”安迪并没有停下脚步，打定主意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焦虑。“可是除了我，谁还能让你活命呢？”
他一直往前走，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