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尘埋单的时候,钱包里掉下一张纸条来。
展开一看,才知道是顾子奇留给他的,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知道你们的秘密!如果不想带来更多麻烦,就让那小子离我们远点!
郑小尘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折了起来,塞在钱包最里面的隔层,然后埋单走人。
下午回到学校,孔哲先走,桑佩佩独自去了SPA。
郑小尘逛了逛书店,然后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溜达。他走了好久好久,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哪里了,才停下来,准备坐车回去。
天上开始下雨。夏天里,最冷的雨。
在公交车站,有人看到一个男孩低着头,拥紧自己,他的长发垂下来,完全遮蔽了他的脸,但是他华丽的衣装和唯美的气质,让所有人在车开动后都不禁回头去看他。
他就是郑小尘。
有人隔着玻璃窗叫郑小尘的名字,可惜声音被阻挡,发声的那张脸在淌着雨水的玻璃后面变得很模糊而不可辨。郑小尘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叫他,即使他抬起头来,也不知道那张脸正在对自己说话。
晚上八点,郑小尘才回到橘子郡。
他穿过走廊,迅速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想去舒舒服服地洗一个热水澡。但他惊讶地发现隔壁顾子奇的房间竟然人去房空。
他跑向一楼的管理室。在那里,他得到了顾子奇已经退宿的确认。然后郑小尘掏出手机,给孔哲打电话。
“你赶快申请来橘子郡住吧!”
“有空房间了?”
“是啊!”郑小尘停顿了一下,“子奇下午搬走了……”
孔哲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电话里,郑小尘听到了孔哲魔鬼般的尖叫。
“靠——不可能吧!”
“我也是刚回来,看到他的房间空空!”
“你吓坏了吧!”
“当然!一个下午的时间,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一觉醒来,连自己是谁、身处何地、为何来到此地都不知道了!”
到了期末,退房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顾子奇即将出国。但没有任何的征兆,只是因为一个人忽然的出现,就造成如此大的变故……顾子奇这种闪电式的行为,在郑小尘看来几乎是一种“暴力”,无声,如空气弥漫,让他想都不敢去想了。
“我已经自作主张帮你预订了,不过你得尽快去提交正式的申请!”
“我得再想想。”
“还要想啊,再想的话,房子会自己长翅膀,飞了!”
“我老爸那里……他不会给我钱的!”
“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先给你!”
“啊……”
“是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你担心什么啊?”
“只是……”
“哪有那么多的顾虑啊!难道借你点钱,你就腐化堕落了吗?”
“好吧,我明天一早就找你!”
给孔哲打完电话,郑小尘返回楼上。再次经过顾子奇的房间,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一阵遗憾涌上心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难道就这样失去一个朋友吗?”
“我们曾经是朋友吧?”
“人生会有那么多际遇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他打开房间里的灯,灯光白得刺眼。书架上、床上、书桌上、衣柜里、地板上都空无一物,连一点纸屑都没有留下。曾经贴满了美女照的墙上,也被撕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间房子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住过了。
郑小尘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立刻涌进来,潮湿而阴冷。他迅即关上窗,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子,感受到身体不断下沉。
然后,他走到床边,小心地去敲那面将他和顾子奇相隔的墙壁,咚咚,咚咚,空洞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郑小尘觉得手有一点点疼。
第二天一早,孔哲来敲郑小尘的门,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七点。
郑小尘钻出被窝来开门,睡眼蒙胧:
“老大!你没有必要这么早吧!上早班的麻雀都还没有起床呢!”
说完,又跌进被窝里,完全无视孔哲的存在。
虽然认识才几天,但孔哲已经将郑小尘划进了自己的好朋友圆圈里。这个圆圈的半径好小,能在几天里就钻进来的,除了郑小尘和桑佩佩,还真没有别人了。
但此刻孔哲站在郑小尘的房间里,如站在所有其他陌生人家里一样,还有一点忐忑不安。他回头去看那扇门,他真的有点怀疑自己是从那里走进来的。或者从窗口?不会。他不是外星人,也没有跌进过什么山洞,练过什么旷世神功。
“我昨晚给你们院长打电话了。”
孔哲站在窗前,一边和几乎没有知觉的郑小尘说话,一边享受着清晨新鲜的空气。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但还有些湿漉的痕迹。
窗外的景色蒙蒙胧胧,比水墨画还要淡,更像是被湿润的空气洇过的一张宣纸,黑和白并没有清晰的界限,景物和景物都像浮在水上,或者雾中。
忽然,孔哲大声叫了起来:
“橘子红啦!”
他的声音像一块大石头掷向了平静的湖面,但郑小尘仍然被睡神紧紧地拖着,他只是翻转了一下身,然后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
“怎——么——啦?”
“橘子红啦!”
孔哲再次大声叫道,并冲到床前去掀被子,“猪!起床啦!快来看,外面的橘子一夜之间全红啦!”
郑小尘的灵魂仍有一半像闭上眼睛的老鹰一样在梦中盘旋。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被孔哲拉到窗口去看那些红了的橘子。
为这座公寓命名的教授曾经说过,只有橘子红了的“橘子郡”,才是真正的“橘子郡”。
这句话就铭刻在一楼大厅的墙上,郑小尘经过那里,时不时会瞥上一眼。这样的守候,经过长久的蛰伏,终于在这样一个清晨来临了。
“快过来看!好多啊!”
郑小尘顺着孔哲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地,一点点的橘红从薄薄的雾中钻出来,在湿润的风中,那抹橘红立刻变得斑驳而鲜艳起来,仿佛天边有人在烧山火,即便遥远,也让人温暖,特别是一个人需要另外一个人的怀抱的时候。
“只有橘子红了的‘橘子郡’,才是真正的‘橘子郡’!”
郑小尘此时完全醒了,语气里透着一股清晨的清凉,就像橘子果上面的那些细小的露珠,晶莹透亮。
“嗯?”
“你知道吗?橘子郡的橘子三年才会结一次果,六年才会红一次,赶上的人据说一年都有好运气!”
郑小尘倚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下巴,神情仿佛一个孩子。
“呵呵,没想到这里还有一点童话色彩!”
“其实,我们就生活在童话里。”
“童话?”
“你不觉得吗?这座老房子本来就修建的像迷宫一样,或者像童话里的城堡,而我们不是天使,只是一只只简单的小兔子,有太多故事是我们所不能想象的,我们只顾吃草、睡觉、繁衍生息。”
“每一座老房子都藏着很多故事,因为它老啊——当你老了,你也自然成了故事大王了!”
“不,我不做故事大王,我要做童话大王!”
“搬张板凳在树阴下说童话的老头?”
“哈哈,我长生不老,永远十八岁!”
“老妖精,你臭美吧!”
“我天生丽质!哈哈!——对了,你知道吗?还有人说在橘子园里天天可以看到的那个老园丁,就是给橘子郡取名的人,也就是这座建筑在解放前的主人。”
“有谁去向他求证过?”
“我想来着,不过他早成了一个哑巴。”
“哑巴?”
“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话。不过也好,经历了太多苦难的、连家都丢弃的人,还不如把过去的一生装进肚子里,对谁都不说。”
“是啊,这座别墅里一定还有更多传奇!”
“所以,你要住进来啊!”
“还在犹豫,不过我已经给你们院长打电话了!”
“我们院长?”
“不给你们孙院长打电话,你以为凭我一张嘴、一张申请,就可以住到这个人人都虎视眈眈的地方吗?”
“呵呵,然后呢?”
“我挂上电话半个小时后,他又打了过来,告诉我搞定了!”
“呵呵——那你还来这么早干吗?是不是兴奋得一夜没睡,然后看着别人躺在床上睡大觉不爽啊!”
“我哪敢!我只是起来晨跑,然后一不小心就跑到这边来了!”
“一不小心?好虚伪!”
“哈哈,顺便过来看看嘛!”
“有什么好看的啊?”
“看——看橘子郡的橘子红了啊!哈哈!”
“哈哈,虚伪的家伙啊!”
快乐的笑声在橘子郡的上空轻轻飘扬着,飘扬着。
太阳出来了,城市醒了,梦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人走在步岚街上,远远地,看到橘子郡里的橘子树上,鲜亮的橘子一个一个地红了,红得像满树都挂上了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