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又想起了我的脚印,去时的脚印已隐在沙原的厚重笑容里,回来的脚印在心境中延伸。果真,沙漠中是有路的。
在路边乐呵呵乞讨
这个春天过得横无际涯的。
横无际涯是个散漫放纵的词汇,条理性稍强的人对此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纠正和咀嚼,我偏要自觉主动地落到了这个套中。
有朋友对我说横无际涯是种境界和资本。
我不懂。
他笑着说,步行街头伸手要钱过日子的人都过得横无际涯的。
我懂了。
我还知道我要达到此境界,需要开展一场心情对抗赛,培养着“过犹可及”的心态和效果,去冲抵掉日日囤积的依赖,时间发酵出的难舍。比如一个拨熟了的电话号码突然间要换掉了,心中便无端升起了凄凉和恐惧来。其实知道电话那头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变了几个阿拉伯数字的组合而已,心中涩涩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也许是觉得消逝了的必会带走些要消逝的东西,也许是觉得牵挂在熟悉数字上的一丝一缕情感失去了原有的附着,也许是把曾经属于自己的都当成最美的,也许……
难舍的习惯,难舍的拘禁与横无际涯的境界相去甚远,不由得不让我轻视自己的优柔寡断,不得不逼着自己气喘吁吁地学着坚硬、果敢起来。
结果学出了很多好处,随见随忘无关的接人待物,随用随扔无用的零东碎西,随舍随弃影响心绪的鸡零狗碎。总之,不再去沉积能累着自己的一切细节和感觉。像是不久前还在细细盘点自己的上班路线,怎样节时,怎样安全,其实大没必要费心地把生活程序化、因果化,板是板钉是钉起来。上下班时,累了可以坐公汽,赶时间可以打车,想舒活筋骨蹬上我的自行车。
学会创造可选择的余地,就是学会选择豁达和轻松。像诗人说的,是花,就尽可能地去绽放,不要溺死在自己的花香里。
积累是沉沉的负担,聪明的粗糙是最好的顿悟。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小境界恐怕如是一二吧。
这个春天,学着在路边乐呵呵乞讨。
花季
到了季节,花儿就赫然然地开在你面前了。她们舒舒展展、从从容容地微笑着,像是一只只纯情的青鸟,在每一个枝头上翩翩停落:白面红唇,绿衣紫裳。
那些叫迎春的花儿,是一群天真无垢的女孩子。人们还穿着薄毛衣时,她们就在街心花园里、路旁花坛边、人家庭院中一枝枝地凑在一起为新生的姐妹庆祝生辰。瞧,她们身着嫩黄的裙装,像一群孵化出不久毛茸茸的小鸭,无拘无束地把自己的快乐从纤细的花蕊中绽放。走近她们,你简直能听到她们的笑声。花朵儿都在一颤一颤,恰似女孩子们在一起开心嘻笑抖动着的双肩。这些快乐感染着每一个人,看着簇簇生机盎然的生灵,嗅着弥漫着的清香,感觉美好的一切都在阳光下浮动着,迎春花给人们迎来了春天的心情。
丁香也开了。受诗人影响,总认为丁香开放的季节应该在雨季,有一位纯情少女,打着一把淡紫色的伞,娉婷出现在披着蒙蒙细雨的小巷尽头。小小的丁香或淡紫或纯白,雅致的色调袅袅的清香,又似从少女聪慧的双眼中流露出的脉脉含情的目光,让人怦然心动。
槐花的荣损展示着女性般的一生。富足粗壮或平瘠瘦弱的槐枝上,槐花们各有选择四处安家。枝未透润,叶未全繁,槐花就打着泛青的小花苞儿成串地出现了。当然,这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娇憨、稚嫩,喜欢和临近的小姐妹相偎相戏。几天后,成串的小花苞女大十八变似的露出晶莹雪白的肌肤,在树上荡秋千一样摇晃着,含羞带笑偏又惹人瞩目地俏立在刚刚长出来的小绿叶上。又过几天,槐花儿绽放了,赶集般的繁花压弯了枝头。洁白的花瓣,淡黄色的蕊心,像素洁的少妇。这时花香是挡也挡不住了,那屋内屋外都会被花香填得满满的,再也放不下一丝其他味道。槐花单朵像吹鼓的小铃,那整串的恰似风铃。仔细听听,它们随风摇动时也许会有叮叮当当的乐声。花开花落,雅洁的女孩走过少女的花季,经历过俏极一时的少妇岁月,也到了垂垂暮年。这当儿,槐叶儿长大了,槐花像是尽完义务的老母为了给儿女留下更多的生存空间适时而退。在两旁种满刺槐的街道,便见槐花凋零风姿。她毕竟曾经是很出色的女人,在最后仍很见风韵,飘飘洒洒,洋洋溢溢,在路旁汇成片片薄如蝉翼似的花的小溪,用一生演绎着“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境界。
在花季里,和朋友相约去看郁金香花展,一路担心西北屈尊了这位来自异域的贵客。没想到郁金香花竟也开得喧闹闹的,像在国外上流社交晚宴上见着的浓妆艳抹群聚着的贵夫人。夺目的黄袍,如火的红裳,极尽炫耀之本能。
花展旁的篱笆墙,是蔷薇花涂抹的。蔷薇花繁而艳丽,却甘于陪衬,与郁金香恰是两种不同风格。
前些天,南京朋友来信说:鸡鸣寺樱花开了,一片一片像素洁的云,美得很。
清明过后,会有很多花香,玄武湖的郁金香,莫愁湖的海裳……而现在,我想应是紫薇花满树了。
今冬雪不来
盼雪,像是在盼一位已预约好却如期不至的好朋友。
冬装虽累赘,但穿着它心中还有盼雪飘临的念头。于是,春季里对冬装的依恋竟甚于冬日。日日虔诚地盼望着、祈祷着,可春天仍不会因为我的心绪而停留脚步。“寒水依痕,春意渐回,沙际烟阔……”
盼雪,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感叹:“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盼雪,因为雪花是最简洁的花。她在盘古开天地的同时诞生于天地之间,陪着远古的人类走出洞穴、莽原,历经人类文明发展的每一个车辙,看尽人间悲欢离合……而总是六角棱棱,至素至洁,其形其状,亘古不变。她以无色至有色,大素而大美,相比之下,宇宙中斑斓万色也只能发出黯淡的色彩。也许雪花就是在自己的单调中显示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才如此撩动人心吧?
雪花总是飘飘洒洒地落下,轻轻盈盈地覆盖。她随形随物,但并不是随波逐流。她在随和中创造出形似一切更神似一切的韵味。她赠予万物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让万物在这种圣洁的氛圈中,延伸自己的足迹。雪花开得不浮不躁,落也无声无息。雪花的这种韵味又有几人能心神俱到?
今冬,雪不来,不由得想起半阕词:“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阳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难道又是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季节?雪花在考验着人们的耐心。
踏雪寻梅
记得你最欣赏的意境是月圆夜的光洁与静谧,于是我和你总爱在这种朴素的夜里相谈、相知。记得你最牵挂的景致是被慵懒飘洒的雪花笼罩下的飘逸与生机,今天正是这样的景致,漫天飘雪,千里裹银,而你灼灼的眼神、自信的笑容哪里去了?
从来对纯美追求甚深的你,怎能辜负这大自然的赐予,若在雪瓣颤动的旋律中还在幻想迷茫的放弃,那绝对是一种对生命无原则的感伤。
泪水是深沉柔软的,在你我之间,我流下的从来都是你的眼泪。我喜欢看你强者的形象,而那一天,你眼中溢出了飘摇与沉浮的泪,我突然觉得我的血管迸裂了,滴滴答答的,淋漓不尽。我怕你流泪,尽管流泪并不可怕,只要记住每一滴眼泪的价值和生命过程中存在磨炼的理由,就已足够。
人与人之间有峰峦叠嶂的厚重,这对于只留恋于清风、明月、流水的你我来说,本性中更凸现出一种与秩序格格不入的味道。让我们挽着手,赤着脚前行,人的一生必须穿越全部的生活空间,磨疼了双脚之后,才能走进归属于我们的成熟而绚丽的风景。
我追忆着,在初春的湖畔,墨柳如烟。临近考试的你我携一摞资料轻车踏至。面对年年返青的季节符号和巍巍贺兰山,我感叹人生的美好和生命的微不足道,而你却嘴角含笑,心如止水。书页在春风中划过,我分明看到你那融着自信与从容的智慧在熠熠生辉。我躁动的心也安详下来了,和着你心跳的节奏去谱就我的乐章。你说:“暇此片刻停足,勿忘万里前程。”话语如怡荡的春风,我心为之陶然。
季节穿梭得太快,习惯了平静就难以适应突然的骤变,而你的人生留恋又太多了,总自觉不自觉地给自己设置一道栅栏。许多东西就被摒弃在栅栏之外,失意、困惑便接踵而至,无意中就失去了多样的生活选择。前进一步山外青山,后退一步海阔地宽,你何必那么拘束自己!
我知道,迈出这一步需要爆发多年的人生积累,但通过痛苦蜕变后得到的从容、平静不正是我们所追求的吗?
我们人生最缺少的是磨炼,一种功力,一种修养,一种泰然。
我们都明白自己把自己打破才是最彻底的败。人可以放弃对生命的无限欲望,可以放弃“惟如此不可”的无奈,在现实中保持生命、生机的充盈。这种安然接受失意的安排,自在自得地度过失意期间的每一天,不也是一种力量吗?
有了这种力量,才会有重振雄风的机会。
还记得吗,曾经你在书信中殷殷约我踏雪寻梅。雪的圣洁,梅的沁香都是一种极至的追求和美。我多么希望早日看到你找回赏梅寻香的心情。
春天里的鱼
永宁有个“海子湖”,很大。早春带着些索然的美,空空明明的。人在湖边。
是个很明媚的天气,风像藕色的真丝围巾柔柔地颊前颈后缠绕,解冻后又滋养足了水分的土地踏上去绵软得像场梦。还未来得及换绿的芦草腰肢也再度柔韧起来,在春日特有的绿波中摇摇曳曳。
景色养眼。
海子湖中的鱼很肥美,春日里鱼也精神。存心逗弄人心的鱼不时跃出水面溅起几声人的欢呼。有打鱼人茁茁壮壮地走来,黑亮亮的,像梁山上的阮氏兄弟。问他借用打渔小船,他说正在下网,风又大,船下不去。一同事说他会撑船,打鱼人笑着说,玩玩还行,下水遇风可不是那么回事了。打鱼人并没有哂笑我们的意思,划船念头只有作罢了。
打鱼人张开了浸在水中的网子,上百条肥硕的大鱼机灵灵地跃动,个个都有两尺多长,让人一下子就看到了兵强马壮的丰收感觉。
喝着海子湖自然水长大的野鱼该是美味吧,何况都有着剽悍喜人的体形。同行的每个同事都欢天喜地地搂了一条,打鱼人也欢天喜地地倚在渔网旁点着钞票。
悄悄地央同事写了个炖鱼汤的方子,方子和鱼兜在了一起。想象着鱼惊恐地一路研读自己的穷途末路,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近水的风还是透着亮的清冷,吹了风,回来就着了凉。海子湖的通透促使我总想为海子湖总结些什么却无从写起。
海子湖的故事被同事一路喋喋不休。好听归好听但都是千篇一律的乡村俚语。海子湖很美,鱼很喧哗,人却很寂寥。远远的对岸听说还有座小土地庙延绵着质朴的人间烟火。庙安静地在几棵高大的白杨树下憩息,我只望见了白杨还未彻底返绿的树梢。
早春和暮秋观感上很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意境如图勾出。近山近水必有智仁,多少找到点人在湖边的意会神通。
人在湖边,心还在岸上。
是因采访一波三折受阻才索性甩掉一切亲近海子湖的。海子湖最终留给我的联想正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看来目的性的探求都要经历道阻且长的过程。
银装素裹着的心
一只雀儿“嘭”的一声撞在窗的玻璃上。憨头憨脑惊魂未定地倚在了窄窄的窗棂上,抖着灰褐色的翎毛像是在安抚刚才的心跳。片刻后,雀儿终于振翅高飞了。我禁不住地微笑,定是这久违了的雪晃了雀儿的眼,它竟不择路了!
昨晚,柔软了许久的天空终于冷峻下来,雪在天地共酿的庄严氛围中飘飘然地降临,像不谙世事的孩子顽皮地旋着、舞着,转晕了就随遇而安地趴在一切袒露着的物什上。初时,那点众盼所归的快乐终究不够人们分享,刚刚积下的薄薄一层雪很快消散在人们躁动着的步履下。雪颇有耐心地舞着,银光与人温柔对视,慢慢地已有厚厚一层。天色越发的深沉,雪花一时间纷纷扬扬热闹起来。很适意地借着星光、雪色,欣赏着脚与雪交谈咯吱吱的耳语,走进不远处的小园林里。这时,奢侈地希望园中只有我一个人,在一大片没有任何痕迹的雪地上体味大地安静下来的味道:雪花萦萦绕身,地气安稳沉着。
园中稀落的树儿被雪精心地涂抹着,两只树桩被雪厚厚实实地包裹着,像两只很绵软的柱状沙发。谁砍倒了它们?它们的躯干又运往何处?它们现在以何种形态存在?我无所目的地思索着,这种问题平日里绝想不起来。雪花把人淘干净了,思维就细敏起来。漫天雪花使苍茫天地间充满了冷静和神圣,心也随着雪夜安静了下来,扑簌簌地数着雪花的心跳。
不太懂诗,可在属于诗的夜里,我禁不住地默默怀想起沈颢的一首诗来:
树木生长如此缓慢/就像我们之间的爱情/而欢乐/它总是从天而降/更让我们的爱情苍白无力/痛苦躲在树后/一声不语/它总在你酒醉后姗姗来迟/那时你已经麻木/已经/忘记它就是爱的探子。
雪夜里能记起来的是爱着的,忘不了的仍是爱着的。只是,不说出来的话被雪一层层地涂抹着,一层层地冰凉着,一层层地绝望着,一层层地抗争着。也许情感中的风雨得失只有自己才能真实感受,谁也无法代替谁也无法掠夺。雪在不经意中收停了,偶尔,几朵不愿离去的雪瓣借着路灯仍在演绎着余音绕梁的韵致。谁家窗外飘出李宗盛的歌“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分,要留给真爱你的人……”
雪后的清晨清新透爽如玫瑰花瓣上的滚珠,冉冉升起的太阳半遮半掩着嫣红的脸庞。路边堆着一个鼻眼俱全的小雪人,煞是可爱,是哪个孩子不计雪夜冷暖的杰作?
人群在积雪铺就的马路上匆忙起日常的生活来,像那只雀儿,携着银装素裹的心,试探着飞翔对生命的重要。
梧桐叶落
未见过梧桐叶落的人,只知道叶落之凄美,却体味不到叶落的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