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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昆仑

昆仑山本是极高,近天远地,云海常常是在绝顶之下的。故绝顶之上,天寒风烈,冰雪常年不得消融,一派皑皑雪原景象。雪原之中,有雪猿冰熊之精怪,寒松凌柏亦多植有。日出霞蔚,可见云气蒸蒸而上,笼罩着一座浩大雄伟的建筑群。

居中处,一座威严大殿崛地而起覆地甚广,气势恢宏,其下悬一巨匾,上书三个瑞金大字“紫寰殿”。以紫寰殿为心,周围楼阁一一坐落,层次分明,却无一及其规模伟丽。楼宇之间游廊衔连,隐约可见人影走动。整座建筑群连绵数里之广,因而在这雪原之上也极为明显。

楼宇之外,一道高达两丈的宽厚围墙迎风而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开一道门。其中东方辕门位于一座陵台之上,广延凌空,深浮云海。几根汉白玉石大柱左右依次而立,撑起一座石刻牌楼,其上所悬牌匾书“紫寰宫”三个大字。下方几名守门弟子挺胸而立,身处寒风冰原之上,却不受寒冷之侵,想是这紫寰宫内,定有定风之重宝、辟寒之功法。陵台往外,登峰路急倾而下,石级林立,甚为陡峭,两侧石壁直上直下,万丈深渊望之不见其底。

紫寰宫往下千丈,则昆仑山景象大变,不见了白雪皑皑,只有青杉遍野,碧绿成荫。翠竹环山而植,郁郁青葱。林中灵鸟渐多,其声可闻;异兽有数,其影可见。

林海掩映中,亦有一座建筑群,曰紫薇宫。

紫薇宫依山而建,却不同于绝顶之上的紫寰宫,而是自上而下顺势而为,远远看去,古殿楼宇,卫立森严,俨然一派山城景象。紫薇宫占地极大,有会武之地、布道之所、藏经之阁,故亭台高楼、闲阁静斋比比皆是,诸人居所,所在颇多。居中乃是一座三层高台迭起的浩大广场,乃人力开辟。每一层皆有十多丈之宽,外围有汉白玉石雕的石栏,四个方向各有两个登台石阶,石阶中间为一块倾斜石板,上面镌刻着云海龙腾之图。最上一层高台前后分别坐落着两座大殿,当前一座乃是供奉道家先圣的三清神殿,其后乃是紫薇殿,其规模伟丽,皆不输于绝顶上的紫寰殿。三清神殿外矗立着几根冲天大柱,分列道路两侧。殿前一尊道家青铜圆顶香炉,香炉内火光红耀,燃香氤氲。

除此两宫外,昆仑山山门处另有一座宫殿,曰紫宸宫,除仙家气派外,更多了几分世俗的古朴之相。其气势虽不及以上两宫,却也有其独特所在。昆仑山位于川蜀西北,远山灵秀,名盛一方,为世俗帝王将相所敬仰,故此间除道家居所外,另有帝王行宫两座,帝王所敕封之大帝观星君祠数十处,凡俗之人问道祭拜之所七处,故其规模比以上两宫加起来还要大。此间仙俗往来凡杂,又为昆仑一脉门户所在,故其地位相当重要。

紫宸宫与紫薇宫、紫寰宫并称“昆仑三宫”,其以紫寰宫最上而为顶,以紫宸宫最下而为首,以紫薇宫居中而为心,乃尊紫薇宫中天之位,为昆仑一脉机要核心之所在。昆仑历代前辈所著之经典功法、所炼之仙家重宝大多集于紫薇宫,连道家所奉三清尊神,亦在此请驻,以葆其香火永享。而论及诸宫香火门徒时,亦属紫薇宫最为鼎盛。

紫薇宫内门人弟子,不在千数之下,前辈长老,亦近半百之数,其中以涉极真人为昆仑掌教,与渉清真人一同执掌紫薇宫。而紫寰宫内,以涉鼎真人为宫主,与涉源真人共同执掌紫寰宫;紫宸宫内,以涉虚真人为宫主,与涉玄真人共同执掌紫宸宫。除此主峰上的三宫外,昆仑山的诸剑峰、散落在各个山头的三斋两阁皆属紫薇宫管辖,更有剑冢、升龙坛、摘星洞等仙家福地隐于莽莽山川之间,皆尊其位奉其为首,是故紫薇宫实乃昆仑命脉所在。

至于昆仑一派由来,渊源久矣。据《昆仑广纪》所载,传说上古之时天地动荡,神州大地一片混沌,各部族之间征战杀伐,四方民众苦不堪言,及至川蜀山野一带,百姓亦不幸免。而在各部族军旅之中,不乏奇人异士。这些人神通广大,有飞天遁地之能、呼风唤雨之力,驱兽御物,百万军中往来如无物,杀人于弹指之间,常常能左右一场战争的结局。后因这些人杀伐过盛,天道不允,每每有人施展奇能异术之时,便有九天神雷降临,劈死当场。余人惊惧,以为天罚,故而尽皆舍弃权位福禄,退隐山林,再不踏入世俗。

后有人在名山大川中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传授异术神通。养生长寿之道世人欣羡,玄功术法众生向往,故趋之若鹜,门庭渐为广胜。昆仑、峨眉莫不如此。

其后不知多少年,只知至今一千三百年前,昆仑一派达到鼎盛时期。而在此时,一夜之间,昆仑仙宗忽开辟三宫,各有所司,门户大昌。此消息在修真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众门派纷纷猜测个中缘由,诸多传说广为流传,真假难辨。

昆仑三宫,内里关系颇为凡杂,外间难知所以,以为昆仑山山川灵秀、汇集天地灵气,造化德方。昆仑修真一脉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历来为修行之士向往之仙家圣地,与峨眉三元宫中府宫、青城清都宫太一宫、菩提寺诸院、魔宗诸城、圣离宫四岛等一并闻名于世。

※※※

昆仑山南方三里处有一侧峰南山,峰高尚不及昆仑山一半。此山峰奇险怪绝,周遭环境清静幽雅,风光秀丽自不必说,此峰南向毗连之山峰悬一瀑布,终年不绝,远望时常能见到长虹悬于雄峰之颠,甚为美丽,瀑流之声常年不绝,更添山中幽静。

峰顶向阳处有一庭院,院中有三座房,北向为居所,东向为一石砌密室,谓之“乾阁”,西向是一座二层阁楼。只有南向,是一排爬满藤蔓的篱笆。

长阳当空,浩浩无穷,而南山对面,长虹正美。

“轰隆隆——”

乾阁的石门轰然大开,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后面正跟着一个青年人。二人出来后,石门又轰隆一声关上。

那老者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身宽体胖,一副老神仙的模样,身上隐隐传来一股丹药清香。身后的青年却有几分狼狈,他神情之间颇为颓废,面色通红,额上挂着豆大汗珠,衣衫宽大袒露,已沾上了不少灰尘,背部衣衫早已印湿了一片。他大口呼吸着山上的清凉空气,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面擦着汗一面甩起袖子扇凉,仿佛在火炉里烤了十天半月似的。

老者看他模样,摇了摇头,道:“笑含,这虽然是你第一次炼丹,但有我在这里指导你,你却仍旧只炼出了四颗络还丹,白白浪费了许多材料。而且出现了许多问题,没有备齐药材,有些药材所需的量也不清楚,炼制过程中文火、明火、南冥离火、三昧真火的阵法布置及启动也有颠倒,每日必须用三昧真火炼制的时辰也出了差错。最重要的,”说到此,老者看着面前狼狈的青年竟是越说越气,声音陡然一变,道:“就连是哪一日收丹你也糊里糊涂,若非我在一侧考教你,只怕这些材料都会被你毁了去……”

笑含越听越发羞愧。这些年来,笑含随面前的老人炼丹不少次,经常在一旁助手,所见颇多,自以为对炼丹过程熟悉无比,视之如砍菜切瓜般简单。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亲自上阵,把自己八年来所搜集的仙草灵物用了个七七八八,却也只炼出了四颗络还丹,不仅浪费了仙草灵物,还让老者白白地劳神费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在他印象中,就这些仙草,老者随随便便就能炼出十多颗。他急忙拜到,“师父息怒,弟子有愧师父栽培,下一次一定不再出这些差错了。”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老人,见他脸上仍旧有几分怒容,心有余悸,又拜了一拜,道:“师父,弟子记得您说以服食丹药来助长修为乃旁门之术,实不可取,怎么您却还要炼丹呢?”

老者捋着胡须道:“为师炼丹自有道理。想我修行中人获得常人不可得之长生,实乃幸事。只是修行中人不知珍惜,偏偏据门阀之见,各自追名逐利、妄自杀戮,实无异于凡俗之见。你所言乃下下之举,我等炼丹,救治天下哀病伤残之人,实乃无量功德,而不是你所说的什么旁门之术。”

笑含听着,点了点头,暗觉师父所言甚是有理。他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比这次好。他又问道:“师父,您第一次炼络还丹出了多少颗?”

老人眯着眼睛道:“唔,早已不记得了。想当年与我那两位师兄一起炼丹,不说炼丹的结果,每天倒是开心得很,想来至今也不曾有过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了。”老人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回忆当初时光,却并未回答笑含的问题。

笑含心中反倒得了安慰,顿时不以为然,以为老人岔开话题不肯说,一定没自己好,否则让自己知道了连徒弟也不如,岂不是颜面尽失。想到这里,他突然又心疼起来。自己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搜集到的仙草灵物,虽然大部分都给了师父,但零零散散的自己也存下不少,第一次用了个七七八八竟才炼出三颗。这些年来自己并非是不用功,只是事到临头却非自己所想之以为然,现在却追悔晚矣。他暗恨自己太过鲁莽,早知道就先拿一部分来练练手了。

他正懊悔着,天际突然划过一道玄黄遁光,只听“嗖”的一声,一名道人随即来到二人身前。他来得急也停得猛,顿时掀起一股狂风,吹得二人衣袍向后急甩,笑含却不闪不避地迎风而立,心中乐开了花,直道:好一阵凉风!

那人御剑而来,待到二人身前时也不停止,抬手剑指一引,脚下仙剑顿时化光入鞘,他的双足亦向地上虚踏,身子便稳稳地停在地上。他抬手向老者作揖,道:“师叔,弟子奉涉极师兄之命请师叔去紫薇宫薪丹阁主持炼丹筑药事宜。”

老者闻言,顿时皱起眉头,道:“怎么今天薪丹阁没有人主持?”

来人道:“回禀师叔,薪丹阁两位师兄均已外出,只剩一众年轻弟子无力主持。涉极师兄恐薪丹阁事宜荒废,因此着我来请师叔前去薪丹阁。”

笑含闻言大喜,心中暗道:师父又要出去了,这次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了。他正想着,却听老者道:“既然都出去了,那就让这些弟子也休息休息,不要耽搁了他们的修行,我就不去了。”

来人闻言,面上露出难色,却道:“禀师叔,众弟子课业事小,然薪丹阁事宜事大啊。众弟子修为不足、见识浅薄,恐怕不能完全应付诸般事宜,万一有所差池,恐难弥补,所以还得仰仗您老人家。”

老者闻言不再拒绝,点了点头,道:“走吧。”说完就要随那人走。

却听笑含急声问道:“这位师兄,请问我师父需要去多久?”

来人回道:“恐怕要呆上几日。”

笑含听到后心中大喜,还未喜形于色,却见老者瞥了他一眼,肃声道:“我去这几****不可懈怠,早中晚课业俱要一一完成,若你偷懒,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说完,老者径直与来人一同御使法宝腾空而去。

笑含并未答话,身体肃立在那里,恭敬地抬头目送二人离去。不多时,只见二人的身影在碧海青天之中越来越小,渐渐地看不到,这才开怀地笑起来,剑指一引,背后红颜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停在他脚下。他跳到上面,向南山对面的瀑布御剑而去。

这八年来,笑含每每随老者炼丹完毕后,都会到瀑布下面的水潭中绰洗烟尘,畅玩一番。

※※※

八年前,笑含伤重,被晴柔的爷爷治愈后被其送到昆仑山,就拜在天愿老人门下,八年来一直随他修行。

天愿老人辈分极高,是昆仑掌教真人涉极真人、渉清真人的师叔一辈,连紫宸宫和紫寰宫的宫主、执事也要称上一声师叔。他本是紫薇宫薪丹阁阁主,自百年前决意隐修南山后,薪丹阁便由他师弟的两个传人接掌。薪丹阁一脉在紫薇宫中本属末流,少有人喜好岐黄之术,故而门人弟子所传不多。如今薪丹阁阁主、执事两人,其下弟子六人,连同天愿老人、笑含在内,也就只有十人而已,相较于紫薇宫其他各脉之门庭实在微不足道。但其他各阁各殿每有伤重者皆来此医治,故薪丹阁人数虽少,却在紫薇宫内的地位着实不低。薪丹阁每隔十年便会在三宫内主持开坛布道,传授门人一些简单的歧黄之术,并教门人辨识一些仙芝灵草,以方便昆仑弟子受伤中毒时自救。

笑含拜入天愿老人门下后,天愿老人传授他薪丹阁的歧黄之术、昆仑一派的御剑术和基础玄功《混元真解》。至于紫薇宫至高无上的道家真法《紫薇决》,则需道法修炼到一定层次、玄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后方可修习,以一般弟子的资质和勤勉,在修炼派内基础道法玄功半个甲子之后便可开始修炼《紫薇决》,资质愚钝者,或可穷其一生也不能达到修炼的要求,而资质过人者可比他人快上十年,而有天纵奇才,常年浸淫于此,其道法层次修炼之快、玄功境界提升之强,或可十年便可修炼《紫薇决》。当今紫薇宫年青一代弟子中,也只有一人达到修炼《紫薇决》的要求而已。笑含虽有奇遇,但如今也仅仅达到与昆仑派青年弟子一般层次。

这八年来,天愿老人对笑含的课业督导甚严,因此笑含对这老人甚为敬畏,少有懈怠的时候。时至今日,他已经将天愿老人生平所记载的天下灵珍都熟记于心,至于其所传丹录药经,也能勉强记诵。近年来他道法玄功小有所成,便经常随天愿老人外出搜集天材地保,见识自比初来时大有长进。偶尔天愿老人为昆仑门下疗伤驱毒,笑含随侍在侧,对皮肉剥离、错骨分筋之种种惨状也逐渐视若等闲。唯一不满者,每当清闲时侯,独对昆仑山玉顶苍穹,念及往事心有挂怀,郁结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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