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昆仑山上渐渐刮起了罡风,阁楼檐宇上挂着的钟铃随风摇动,清脆铃响阵阵不停,却向四周传的并不遥远。
张正初取剑之后,消息当日便在昆仑三宫内传遍了,掌教涉极真人自是脸上有光,连同紫薇宫的一脉弟子也极为欣羡振奋。但张正初受伤颇重,已被安排去了薪丹阁疗养,此乃美中不足之处。无数昆仑弟子惊羡莫名议论纷纷,即使夜深散去,却也坐卧床头,带着几分与往日有别的莫名情绪渐渐入梦。
乘着一片月冷星寒,玉无邪随一名年轻弟子来到一座小院前。院门口有弟子把守,此刻见到两人便将他们客气的请了进去。院中有几间屋子,当中一间亮着灯火,暗影投窗微微晃动,依稀还有交谈之声。
那弟子并不上前叩门,而是对着那间屋子喊到:“启禀众位师伯师叔,弟子将玉师兄请来了。”
窗子上的影子立刻停止了晃动,只有那低声交谈还窃窃可闻,却已听不到在说什么了。未几,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让他进来,你先退下吧。”
“是,师伯,弟子告退。”那弟子说着,转身对玉无邪道:“玉师兄请了。”
玉无邪点了点头,道:“有劳师弟。”两人互相道别,玉无邪上前敲了敲门,待听见有人喊他进来,这才推门而入。
那门内,顿时有八双眼睛齐齐望来,有人目光锐利,有人目光平平,神色各异,仿佛千百心思令他疑惑。待他发现有一人仿佛不经意般望了自己一眼后又转向别处,仿佛别有深意,他不禁顺着那个目光看了过去,随即发现那个人,正是他的师父涉清真人。
除了紫寰宫涉源真人外,昆仑三宫的五位大真人俱在,另有一位虬髯老道坐在众人身后,乃是此间小院的主人涉隐真人。
玉无邪缓缓地,不动声色的转身,抬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寒空挂月,深深地吸了口凉气,轻轻关上房门,然后转身面对着昆仑一派高高在上的几位真人拜了一拜,“弟子玉无邪拜见师父、众位师伯师叔,不知寻弟子来有何吩咐?”
众位真人齐齐望着这个年轻弟子,无人说话,只有涉极真人缓缓道:“玉师侄免礼。今晚找你来,是有要事。这件事我与众位宫主长老讨论了许久,如今刚有了定论。”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巡视了一遍众位真人,相互颔首示意,最后目光停在涉清真人身上,道:“涉清师弟,玉师侄既是你的弟子,这件事就由你来说吧。”
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涉清真人听到后,抬头望了一眼玉无邪,继而转向涉极真人,似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师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这件事既已有了公议,我也不能多说什么,还是你来说吧。”
涉极真人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众人一遭,道:“那好,这件事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说完,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书信递向玉无邪,道:“这封信你先看看吧。”
玉无邪上前接过,只见黄色信封上写着“玉无邪亲启”的字样,上面沾着点点红色,仿佛血渍。他顺着蜡泥撕开信封,取出信笺时突然滑出一道紫色之物,他连忙接住,却是一块紫玉,乍看之下有几分熟悉,看了片刻后不禁大吃一惊。这块紫玉他自幼戴在身上,几年前外出时不慎遗失,如今竟突然出现,不禁令他心中一跳,心绪别样。他将紫玉握在手心,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当头字样,写着四字:“无邪吾儿!”
无邪吾儿!
仿佛当头惊雷,激起了波澜狂涛。玉无邪抬头向涉极真人望去,只见他正望着自己,仿佛对自己的反应早有预料,神色间平静无波。他一面猜测,一面向涉清真人望去,一双眼睛透出急切的询问之色,双手已是掩饰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一刻,他会怎么说?
那一刻,想得到的答案又是什么?
默然低头中仿佛有一声叹息。
莫名的心再跳,仿佛到了云深雾浓处不知所以,随即掉落下来,风声呼啸不明化外,直到沉入谷底才渐渐回过神来,重新看清了那一尊面容,随后收回目光,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那一封信。
其实一切就在这两张信笺之上。
“我的父亲会是谁?”他心中突然涌起了这个念头,人却未急着去翻看第二页上的署名,而是顺着“无邪吾儿”四个字往下读去,慢慢地将一切看个明了,将一切都猜个透彻,直到最后那个名字呼之欲出的时候望见了那三个字,心中已然没有了莫名情绪。他将信笺折好收起,望着涉极真人,道:“弟子如今只有一个疑问。”
“你问吧。”涉清真人见他停下不说,便说到。
“这信上的事我自然相信,但除此之外,可还有谁作证?”玉无邪说到,声音之中听不出激动,亦不见低落,却是任谁都能感觉出,那一层隔阂已悄然萌生。
涉极真人点了点头,道:“你的身世自然不会因为一封信就这样定下了,在座的都知道你的身世,你可以向他们询问。不过,对当年的事知情最多的是涉隐师弟,他就是你的叔父玉天驷。”
“我的叔父玉天驷?!”
“原本我们准备将此事隐瞒下来,一丝一毫都不能透漏给你,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在昆仑过完这一世,也能为玉家留下些血脉。但事与愿违,玉门主在红枫岭时遭人暗算重伤难治,又不愿圣邪门落入他手,临死之际想起了你,这才拼死赶来昆仑,恳请我等让你下山继承圣邪门的大业,而涉隐师弟也同意让你回去,我们经过商议,也同意放你下山。”涉极真人停了停,道:“如今就看你自己的意思,是想留在昆仑还是回圣邪门?”
“我想回去。”
冷静的声音随着涉极真人的话落下而响起,没有片刻迟疑。一众人仿佛早就料到他会答应一般,因此并无大的反应,只有涉清真人沉着脸望向玉无邪,嘴缓缓地张开又闭合,有些话想说却又不能再说。那一声斩钉截铁仿佛没有半点留恋,一下斩断了三十年的师徒父子之情,令他心中隐隐有痛。
涉极真人点了点头,道:“你既想回去,如今便不再是昆仑弟子,行事不需再遵昆仑门规。但你出身我昆仑,受我宗教诲,当心存善念造福尘世,更要坚彼世念,潜修道心,如此大道可期。虽然圣邪门与昆仑有过过节,但看在涉隐师弟和你的面子上就此揭过,未来两宗关系如何,全在你一念思量,慎之慎之。”
“弟子谨遵掌教真人的教诲,无论身处何地,亦心驻昆仑。关于玉阳师叔为何会遭到暗算,弟子回到圣邪门后会暗中查探,必有所交代。”玉无邪缓缓道。
涉极真人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涉隐师弟,你便将三十年前的事讲给无邪吧。”
“是,掌教师兄。”涉隐缓缓道:“无邪,你的紫玉可还带在身上?”
玉无邪默然不语,莫名地将掌心的紫玉紧紧一握,随即递给涉隐道人。涉隐接过后凝视着紫玉片刻,低声道:“这块紫玉原叫血玉玲珑,本为遗雾山西峰上一对鸾鸟之碧血所化,有化五毒、驱百虫之奇效,为人间至宝。百年前为圣邪门一对璧人所得,将这血玉玲珑分为双玉环和印玺两部分。你所持的,乃是其一印玺,还有一对双玉环,当年分别由你与你兄弟所持。如今却不知他是否尚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