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人呢?”竹林里,那温文男子朝龙七道。
“别提了,四哥,画伞的匠人也不知藏身何处,翻遍了知雨堂也没找着。”龙七佯作无奈道。
“罢了罢了,反正我还要停留些时日,改天再来寻。”龙四道。
东海龙王敖广的四子敖丁,翻译过来念龙四。
东海龙王敖广的七子敖庚,翻译过来念龙七。
当年哪吒一役,龙王的一众儿孙,死得只剩敖丁与敖庚两个。敖庚不过是龙王出游时幸过的一尾鲤鱼精所生,敖丁则是龙后嫡出,这继任太子之位自然是落在了敖丁身上。
比起那飞扬跋扈的前太子敖丙,敖丁为人低调内敛多了,又是嫡出,只有一点,三千六百岁高龄的他(合凡人年龄三十岁),至今不曾生育,所以他这太子之位坐的极不心安,此次来画宅,便是寻画命替自己医病,素好音律的敖庚因仰慕画音,也一并跟着来了。
“不医。”听龙四二人说明身份及来意,画命冷冷道。
“可是我这病没救了?”龙四凄然道。
“管你有救没救,我就是瞧你不顺眼,不医。”画命抱了膀子道。
“都道医者父母心……”
“你亲娘老子都好好活在东海里,别来这儿认爹。”画命道。
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一眼便知对方的身份,相互没有隐瞒的必要。
“画神医若肯医我四哥,东海定当重谢。”龙七拱手一礼,沉声道。
画音略作沉吟,转脸道:“命儿,不过举手之劳,应了吧。”
画命沉默不应。
“命儿!”画音加重了语气道。
迫于画音的要求,画命轻哼一声道:“丑话说在前头,是你们非要医,医好医不好一样得给银子,且不许说出去坏了我的名声。”
“画神医肯出手,我四哥的病定是有救了。”龙七笑道。
“福叔。”画音道。
“是。”老人无声无息出现在画音身后。
“安顿两位公子。”
“是。”老人应过,领过龙家二子去客房。
“为何不肯医他?”画音问。
待画命一撩前襟,就着食案坐定,那乌蓝猫儿嘤咽一声粘进主家怀里。
“医他作甚!他敖家都是些海货,我又吃不得鲜,任他子孙再是繁盛与我也无益。”画命幽幽道。
“正经说。”画音声音不大,却浸了威严在其中。
画命搔了搔猫下巴,长叹一声道:“是毒。”
“毒?”
“刚来我便嗅到了,那龙四应是被人常年下了抑嗣的毒,毒不致命,敦伦也无碍,只是生不出孩子。”
闻听此言,画音扶住琴弦沉吟了片刻。
“龙七?”画音问道。
“还会是谁?敖广就剩这两个儿子了,若是敖丁不育后嗣,恐难保太子之位。”画命道,“我若医不好,传扬出去有损我的声名;我若医好了,那敖庚身为龙子,便是奈何不了敖丁,弄死我不过是顺手。左右都不如耍个性子将他们撵走了事的好。你随口一应倒是轻松,却将我嵌在这进退两难之地。”
画音嘴角一挑,笑道:“你何时在乎声名了?”
“没有时自是不在乎,有了便不由自主的在乎了。”画命道。
“不育的毛病,无论医好医不好,谁会随处去说?”画音问。
画命调逗着猫儿不作声。
“既然应下了,就别想那么多,当是玩,拿他试药也好。”画音又道。
画命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
第二日,龙七又去找白知雨。
白知雨正坐在知雨堂后院正房的桌案前,细细描画着第十二柄知雨白。
“蜃儿。”龙七无声无息自身后抱住了白知雨。
女子身一僵,算是回应。
“还在生我的气?”龙七问。
女子摇摇头,轻声道:“不气了。”
十二年了,他们的生命虽不像凡人那般短暂,十二年也不是一段可以忽略的长度。
所以,不气了。
“既然不气了,就随我回去吧。”龙七将脸孔埋在女子脖颈见,轻声哀求道,“可知你走了,我那半条性命,也随你走了。”
女子颓然一笑——龙七最是嘴甜,这类话,十二年前自己就听过不少。
十二年前,自己不过是与一只老螺相依为命、占岛为霸的无知蜃精,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制造蜃景戏弄往来船只为乐。
她造出的蜃景甚是逼真,所以酒醉的龙七被迷了眼,一头撞在了海岛边的礁石上。
“姑娘,怎么办?吃了吧!”老螺舔了舔嘴角——顾名思义,老螺是一只螺,身为螺天生就有很重的包袱,所以老螺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模样。
“长得这么好看,吃了可惜,”女子瞧着晕倒在海边的男子。
“长得好的都是祸害,还是吃了吧。”老螺表示反对。
“老螺,他好像摔断了腿,背他回去。”女子又道。
“背回去多麻烦,还不如吃了呢。”老螺嘟嘟囔囔的表示不满,还是乖乖俯下身子背起龙七。
她救了龙七,带他回自己所住的蜃楼疗伤。
他的模样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好看的,虽然自己除了老螺没怎么见过别人。
后来他醒了,也说自己是他没有见过的好看。
他会讲哪吒的故事。
他会用螺壳吹曲。
他教她人间的文字。
他知道何时雨停何时下雨。
后来他腿好了,说要回家报个平安,过个三五七日就来接她回去,娶她为妻。
她信了。
他走了,却落下了一本行雨簿,上面详细记载着未来六百年行雨的时间、地点、范围和雨量。
她听螺儿们说过,如今龙王老迈,太子又体弱,行雨之责便落在了七殿下身上,这行雨簿也交由七殿下保管。
七殿下?
可他说他是鲤鱼精啊!
是了是了,听闻七殿下的母亲是鲤,七殿下出生时也是鲤,他是自己逆流而上跃了龙门才成龙的。
从第三日起,她便日日在海滩上守着。
三日五日七日。
三十日五十日七十日。
直守第九十九日黄昏,太阳整个儿浸没入海,晒得黑红的她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打算收拾好心思继续过自己卑微自在的日子。
突然有几个穿盔带甲的虾兵蟹将从海中浮出,声称他们是七殿下派来取行雨簿的。
“你们要我们就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人的。”老螺道。
“让他自己来拿。”女子道。
“七殿下哪是你这小妖说见就能见的,更何况殿下今天大婚,正忙着呢。”一只虾兵道。
“大婚?”女子有些诧异,自己还在这儿,他跟谁大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