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气,凛冽而刺骨,苏华驾着马裹在风中奔驰,那一日慕时眼里的冷意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或许那本身就是她不会懂的东西。她与靳玥的纠缠太过复杂,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头绪,他也许气愤她有意地欺骗,但那是她能给他最好的解释。
而此时她所在意的是,左相府起了火。
她抓紧缰绳快马加鞭,她想赵路或许知道了什么,否则这一场火起得实在蹊跷。梓惑提供的信件名单已经足够治他的罪,但想要连根拔起却不容易,若这一场火能烧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么她与慕时将是功亏一篑。是她的疏忽,没想到赵路会留这一手!
赵路,好,你好——
相府的火势已经很大,苏华赶到门口就被府门前的下人拦住。
“苏总管!相爷已经封府限进了!”
“放开!我找你们家公子!”苏华反手一掌推在那人身上,闪身进里府。
“总管!总管!火势止不住.......公子早就离府了......”
可苏华速度太快,瞬间身影已经消失在府中。
爆裂的火声噼啪一声巨响,溅起带火的碎屑,苏华挥袖一挡,顷刻衣袖上火花四溅。她捂着鼻子快速掠到赵路的房间,据梓惑的描述,赵路将一封军事图藏在此处。
赵路为一封图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不信那图只有梓惑描述的那么简单!
“苏、苏总管......”
府里有不少在提水救火的下人,苏华无暇顾及他们,轻功使到极致闪身进入赵路房间。
军事图......军事图......
她急急的在火中寻找,脚上一点,身子轻轻然落在房梁处,火舌子已经顺着干燥笔直的木头绕上来,她却一动不动的仔细观察着整个房间。
这火,实在比不得太子殿那一场让她进退不得的大火。
眼睛四处搜索着,脚下也不闲着,她足间稍抬一个用力,踢开摇摇欲坠将要压下的房柱,而那飞起的火苗落在她的脚边,又迅速的燃烧开,她已经无法犹豫,身体一动想要飞身下梁,却不知道身体碰上了哪里,“咯哒”一声细细的微响。
苏华迅速顺着那响声,在房梁的不起眼处,一个暗格应声而开。
一卷卷起的纸轴,隐约的透着墨迹,苏华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趁势展开。
心中一阵狂跳,窃喜爬上眉梢,果然不出她的意料,所谓军事图,军队的多少人马,装备如何,甚至连不同的分军行走如何的阵法,粮草的运送路线,都写得清清楚楚。
看来赵路是想打一场长仗,即使一击失败,也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苏华心下冷笑,她倒是低估了他,也难怪老狐狸这么急切地想把他连根拔起,只可惜这幅军事图一出,被自己亲儿子蒙在鼓里的老丞相也要连着翘辫子了。
一把收了纸轴,苏华跳下地往房门掠去。
正当此时,变故突生!
苏华突然觉得眼前骤然一亮。
那一亮刻骨森寒,像一道剧烈的闪电劈入她的眼底,瞬间眼球剧痛,她脑袋一刹那空白,突然眼前一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肩上一把利剑袭来,她来不及躲闪,直直插入肩膀,猛然抽出时带出鲜血飞溅到脸上。
苏华喉间一甜,嘴角溢出血迹。
妈的......
黑暗中她难以辨清方向,眼睛已经不能视物,她凭借着耳力听到那剑又一次疾风朝她刺来,这一次瞄准的,是她的死穴。
身体快速的后退,“砰!”地撞在燃烧的桌案上,又一口鲜血喷出,躲过那致命一招。
五脏六腑疼的要炸开,她撑起身子沙哑着开口:“阁下什么人?花这么大心思杀我区区一介总管。”
那人一声冷笑,声音是她从没听过的畅意:“苏兄弟,送了你一个小美人,这才几天,你就快活得连老哥都不认识了?”
赵路!
他怎么会在这里?苏华神经一震,想到一个人。
梓惑!呵,看来她不止低估了赵路,还看错了这个女人!那么慕时呢?他也参与其中?还是那一夜他还对她瞒下了什么?
想到此处她心口忽然一痛。
妈的,给自己的“心腹”在心口刺上一刀的感觉真******疼。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掐住她的下巴,“嘶啦”一声脸上的人皮面具被人撕了下来,随后苏华感到一股麻肉的凉意贴上她的脸颊,伴随着的,是赵路古怪的笑声:“我的太子殿下,你说我切了这张皮带在自己脸上,宫里的那位会不会满心欢喜大开宫门的迎接我进去?到时候我的上万军马......”他的目光滑过苏华袖口露出来的军事图:“就是长驱直入了啊......”
苏华努力顺着他的声音将脸转向他,嘲讽笑道:“会不会迎接你本殿不知道,不过,本殿知道你会死得很惨!”
他以为老狐狸是吃素的吗,能将慕时玩弄在股掌,能假装忽视太子数十年,这样的人,赵路根本是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谋反?简直自寻死路!
赵路突然狂笑出声,示威般看着她:“哈哈哈哈哈!还以为你真有多大能耐,竟然能摸到相府偷到军事图,原来不过是大言不惭,不知死活!”他慢慢地松开桎梏住苏华的手,长剑架上她的脖子:“就让你在阴间看看这南楚的主人还是不是你们姓苏的,我今天亲自动手,也算尊重你了。”
苏华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曾减少半分。
锋利的剑刃贴上皮肤,她能感觉到冰冷的触感下有热流顺着脖子缓缓流下,就在赵路手腕用力一击毕命的瞬间,苏华手掌飞出,击上他的手腕。
他手掌一歪,剑刃割过肩头。
苏华心中一叹,果然目不能视物,连剑都没能打飞。
她扶住桌案脚下狠力一点,闪出赵路的攻击范围。
赵路没想到她废了眼还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当下手腕一转向苏华再次攻击过去。
肩上伤上加伤,早已经血肉模糊,她强撑一口气身子一矮,险险地躲过这一剑,凌厉的剑气逼得她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狠狠摔在地上。
赵路冷冷的笑:“你跑不掉的......”
剑光间,燃烧的屋子里忽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扬起滚滚的尘浪,在一片混沌之中,苏华听到赵路一声重哼,人体落地的声音随即响起,惊讶中,一只手圈上她的腰,带着她的身子往外飞快掠去。
真是奇怪,明明眼睛看不见,却还是能想象到那如血般暗红的广袖长袍绽开在风间,似一朵妖媚无双的红玫瑰,包裹着他无限冷意。
是靳玥,苏华心里自嘲一声,这下好了,又来了个想杀他的人。
他戴着鎏金甲套的小指凉凉的贴在她脸上,硬硬的金属触感,让她因失血过多而发晕的脑袋异常清明,当靳玥的身子一落踏上地面的时候,苏华后背猛地被人一掀,摔在地上。
这一跤跌的她又是喉咙一腥。
你奶奶的,扔的可真狠!
苏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口对着前方就骂:“妈的放我下来不会说一声啊!摔什么摔!”只不过那脱了气的怒吼实在太轻太小,传到靳玥耳朵里就像是蚊子叫。
靳玥看着苏华对着一棵小树苗叽叽咕咕,完全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他走上前一把拉起她的后领,凑近了看她,声音低糜如胶:“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意识到人在自己脑后,苏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要杀我要报仇就赶快,我不信你有这么好心救我的命。”
“六年前你就欠我一命,我怎么能让你随随便便死在别人手上。”他的语气骤然一冷:“死也要让你死的绝望!吃下去!”
话音刚落,苏华感觉嘴里被塞进一粒苦涩的药丸,碰舌即化。随后他的声音再次在而边想起:“放心,这不是毒药,它会让你在月圆的时候像我一样。”那一字一句像是从他最内心深处拉扯出来,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意:“像我一样,不、人不、鬼。”
他放开她轻笑一声,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诡异旖旎的气息,他的心情好像变得极为愉悦:“啊.......今日好像是月圆日,不知道谁将第一个看到你人鬼不得时的样子。”
“苏瑶,今日救你一命,等我来日再取。”
衣袖翻飞间,那人声音消失在耳边。
独留苏华一人冷笑。
人鬼不得?自从那人在火中化灰化骨后,她就神鬼不惧了。
肩上皮肉绽开,苏华的呼吸颤抖着,靳玥眼下确实不想她死,不然不会将她送到了幕府,慕时府上独有的早梅已开,这味道,是幕府没错。
这样放心的送她来,是在暗示慕时没有参与这场陷害她的阴谋?
靳玥啊靳玥,或许你这个皇权争斗之外的旁观者,看的比我更清楚吧。
“殿下!”稀稀疏疏衣角磨过草地的声响,苏华忍着剧痛辨别来人的方向。
“咳......慕大人,你来的正好,******疼死老子了......”
一双手稳稳的接住她垂软的身子,那人的声音依旧淡而凉:“殿下,您回来了。”
“梓惑呢?”今日种种,梓惑是重大的线索。
“今日殿下去相府后,梓惑消失了。”
苏华扶着慕时站起来,梓惑的消失不在她意料之外,如今她这一走,是坐实了谋害太子,意欲造反的罪名。
“看我这一身伤,慕大人不难猜到相府起火是个全套,不过不挨这一棒也拿不到最重要的证据不是?”苏华努力辨着声音来向:“明日将证据交给父皇,最起码赵路活不过月底!”
“殿下。”慕时忽然打断她,那声音里有她难以分辨的意味:“您是不是看不见了。”
他离的很近,温热好闻的气息缠绕在她脸上,肩上的伤忽然更加猛烈的抽痛起来,意识溃散前她仿佛听到一声叹息,但已很难分辨那究竟是不是幻觉。
冬日的夜凉的寒骨,苏华却觉得身体像是被丢进了重重烈火,胸口突突的跳着,血液在身体里飞速的崩腾,那从心底迸发而出的狂躁呐喊被她辗转在了喉间,化成一声痛苦的嘶鸣。
躺在床上的苏华猛地睁开眼,入眼的是漆黑的夜,窗外月圆如盘。
还没来得及想眼睛为何突然恢复,心口又一阵钝痛,所有的一切加诸在她身上,让她想找到一个发泄口,让那股狂躁火烧一样的疼肆意的喷薄而出。
她从床上滚落在地,入眼之处,一头银丝从背上倾泻下来。
三千乌发成雪。
“殿下!”慕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别进来!”她如一头暴躁的狮子低吼着:“滚!快滚!滚的越远越好!”
苏华喘着粗气,“噗!”血红桃花在地面上绽放,敲门声渐渐停止,可苏华知道,他还在外面。
“别进来......没用的。”她抑制着那股血腥的狂躁,缓缓抬头,借着如水的月光,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满头的黑发在夜色下变为银白,如雪铺满了一身,她双目通红,原本黝黑的瞳仁似血流过般染上触目的红色,唇色漆黑,点缀在苍白的脸上。
不人不鬼的自己。
苏华仰望着窗外月色,只见这一日的月亮是她从没见过的圆和亮。
可这一刻镜中那张扭曲的脸却滑过一道清泪。
原来,这就是她欠他的。
门外起了夜风,那个修长的身影久久的立在那里,夜间寒冷的露水湿了她的衣,他丝毫不觉,低头看着身前的一截枯枝,直到房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他像是疲惫地闭上眼:“你不该如此,你这是走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