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下去,并不是我们真的足够坚强,而是我们别无选择。”
——丘吉尔
当晚,林莫染叫来映雪接替青梅,又从包袱里取出一袋钱,分成一大一小两份,分别包好,交给映雪。
“这小包的,你拿给新来的紫苏,让她安葬了弟弟,剩下的留给她自己置办些衣服用具吧。”林莫染把小包的钱递给映雪吩咐道。
“是。”映雪接过钱,恭敬地说。
“那大包的,是给青梅的,她服侍我一场也算是有缘。”林莫染把大包的钱交给映雪,目光有些忧郁迷离,沉思了半刻,说道,“你告诉她,路上要当心。”
“是。”映雪不知青梅因何故开罪于林莫染,要把她逐出林府,但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主子的事她没有资格过问,遂低头接过装钱的包裹,躬身行礼,规矩地退出房间。
待她走远,林莫染来到自己床前和衣而卧,漫漫长夜,凉风习习,窗外传来一阵阵布谷鸟的啼叫,这是来到这个异域国度里她第一次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前路未卜,危机重重,自己身边的亦不可信任,这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一夜未能成寐,林莫染望见窗外微弱的天光,揉揉疲倦的双眼,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打开窗子,东边天光微现,天际线上泛起一片金黄的雾气,天亮了。
林莫染也不叫侍女,独自坐在桌边,手托着头,盘算着自己以后的路。她正茫然地发着呆,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林莫染吓了一跳,转头正看见贺逸之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哟,你起来了?”贺逸之有些吃惊。
“你是盼着我没醒呢?看你像个老实人,怎么也干这种偷窥女生睡觉的事?我还真是高看你了。”林莫染打趣道。
“你醒了就好,出事了。”贺逸之轻手轻脚地关好门,不放心,又向窗外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匆匆凑到林莫染身旁,小声说道。
“出什么事了?还能有什么事能把你吓成这样?”望着眼前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子,现在却一脸紧张担忧,林莫染奇怪道。
“青梅死了。”贺逸之说。
“什么?”林莫染惊叫道,“怎么可能?她昨天还好好的,晚上我就给了她钱让她赶快离开这里。”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贺逸之沉重地说。
“他们好大的胆子,这里虽说是客栈,可这客栈早已被林家的人包了,上上下下都是林家的人,他们能得手,说明是林家出了内贼。”林莫染分析道。
“你不是知道了吗?内贼就是林秉。”贺逸之奇怪地说。
“开始我以为林秉只是有两三个自己的手下,但是他们能在这客栈里悄无声息地杀了青梅,看来就不只是两三个手下那么简单了。”林莫染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贺逸之有些不解。
“青梅是怎么死的?”林莫染问。
“听说是从失足客栈二楼摔了下来,当场死亡。”贺逸之侧耳留神着窗外的动静,望了望门外,低声说道。
“听谁说的?”林莫染问。
“一个客栈的小伙计,我打听过了,他的确在这里干了很多年,不是新来的。”贺逸之说。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林莫染又问。
“大约是在几个时辰之前,尸体我没有见到,在我赶去以前尸体就被人抬走了,只是听那个伙计说,他是在三个时辰前发现的,具体死亡时间,他也不清楚。”贺逸之目光深邃,声音有些沉重地说。
“好快的动作!你觉得一个管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杀人、弃尸、清理现场,一气呵成。就在林止风眼皮子底下,做得悄无声息,无人察觉。我不信他能有这么大势力,管家?管管家事大约还行。”林莫染冷静地说。
“你是怀疑林秉背后,还有人?”贺逸之有些惊诧,低声问。
“我也说不好,我见过那个林秉几面,觉得他不过就是个大腹便便,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恶霸,搜刮油水、欺凌幼小的事他倒是能做,可是这么干净利落地杀一个人,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他这种人能做得到的。”林莫染分析道。
“可惜,我不是真的林莫染,不知道她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唯一知道内情的青梅,如今也死了。”林莫染叹息着。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局面对我们不利,太被动了。”贺逸之忧心地说。
“好在还有一个林秉,咱们只要抓住这条狐狸尾巴,不怕钓不到大鱼。”林莫染坚定地说,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子,莫染微微仰头,迎着晨光,目光坚定而沉着。
“林秉的事,是不是先告诉林止风?”贺逸之沉稳儒雅地微笑问。
“我不打算告诉他。”林莫染叹口气,沉思半刻,轻声说。
“为什么?”贺逸之问。
“空口无凭,青梅若活着,也许还可以作为一个人证去指证林秉,可是现在青梅已死,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去指证他谋害我,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林莫染沉着地分析道。
“还是你想得周全,现下我们也只能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了。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贺逸之温和地笑着,看着莫染的眼睛,认真地说。
“谢谢你,郎中,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熬过去了。”莫染叹息道。
“对了,你原来说过的关于我的事,是真的吗?”林莫染心里很乱,闷闷地问。
“什么事?”贺逸之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问道。
“我真的会带来****,甚至使一个国家亡国?”林莫染小心翼翼地问着。
“不知道。”贺逸之仰头望着窗外和煦阳光,顿了顿说,“我只知道你很重要,未来的事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可你说过你的叔父能未卜先知。”林莫染说。
“他只对我说要我尽力保护好你,如果你有什么差池,穆国,将有灭顶之灾。”贺逸之的脸色因为紧张有些苍白,没有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如泥塑一般,认真、严肃地诉说着。
“是、是这样……”林莫染忧心地喃喃自语着。
“这样吧,我再打探一下这个林秉的过往情况,看看哪些人和他接触过,还有哪些人已经被他收买了。”贺逸之结束了这个沉重的对话,转移话题说。
“嗯,好,有情况随时告诉我。”林莫染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说。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贺逸之望着林莫染,目光闪烁着迷离与担心,低声问。
“老实说,我也没想好。不过,我想先送青梅的爹娘回家。”林莫染说。
“这一路必定危机四伏、凶多吉少,你想好了?”贺逸之有些紧张,却风度依旧,儒雅地微笑着问。
“嗯。”林莫染重重地点头,说,“我既然答应过青梅要保护她的父母,君子一诺千金,何况青梅现在也不在了,我怎么能食言呢?”
“既然你坚持,那就送吧。还好青梅的爹娘也跟来了,就在厨房做杂役,一会儿我把他们带出去送走就是了。”贺逸之温和地微笑着说。
“可我担心你……”林莫染担忧地说。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的目标是你,未必会留意到我。”贺逸之儒雅地笑着,眉眼似水,温和地望着林莫染。
“这可说不好,昨天他们设计的可是你和我,我们至今仍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万一你也在他们的监视范围里,你一离了林家的大部队,处境可就危险了。”林莫染担心地说。
“那怎么办?”贺逸之问。
“我和你一起去。”林莫染凑上前望着贺逸之深邃的目光,认真地说。
“这又是何必?姑娘本不必涉险的。”贺逸之道。
“好了,路上有你保护,你的鼻子比狗都灵,想来也没什么人能害我。”林莫染笑道。
“姑娘这是夸人?还是骂人?”贺逸之也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暂时缓解了眼下严峻紧张的气氛,当然,只是暂时而已。
“你觉得映雪和紫苏可信吗?”林莫染问。
“你救过映雪的命,紫苏若不是被你收留,可能就饿死在路边了。他们两个都是仗着你才能在府里立足,所以,你活得好,他们才能活得好,我想这两个人应该不会害你。”贺逸之分析道。
“嗯,还是你想得深刻,‘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散’,我对他们有恩,也比不过我对他们有利来得有用。”林莫染感慨道。
“姑娘……”贺逸之说道。
“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昨天还险些睡在一张床上,你一定要张口闭口‘姑娘姑娘’的叫我吗?”林莫染打断贺逸之的话,抱怨道。
“那你不是还叫我郎中呢吗?”贺逸之辩解道。
“郎中是你的职业,难道你不是郎中?”林莫染排腹道。
“你也是姑娘呀?难不成你不是姑娘?”贺逸之惊异道,望着林莫染的眼神越来越怪异,“难道你本来是个男的?”
“我呸!你少胡说八道,我是女的!”林莫染气郁,险些被他怄出一口老血来,莫染暗怪自己忘了这个怪郎中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哎,本性难移,自己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得好,有距离才产生美啊……
待到大家都陆续起床梳洗,林莫染喊来映雪、紫苏两个丫鬟,向他们述说了青梅背叛以及遇害之事。
“我说呢,小姐昨晚怎么给了我那么一大包钱,让我去给青梅。原来小姐早知道有人要谋害青梅了呀,小姐真是厉害,未卜先知,简直神了。”映雪倾慕地赞叹道。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青梅到底还是没能逃脱。”莫染轻叹道。
“青梅做出这么不耻的事情来,小姐何必还要去送她的爹娘?太不值得了。”映雪有些气愤地说。
“她生前我答应过她,死者为大,再说背叛我这件事她确实也有无奈,把送爹娘送回去,我也能求个心安。”林莫染叹息道。
“小姐不要担心,我自小跟着我爹学过一些卖艺,也学过一些功夫,虽说是三脚猫的功夫,可我一定拼尽全力保护好小姐的。”紫苏很认真地说道。
“你会功夫啊?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紫苏。”林莫染由衷的说。
主子突如其来的热赞,紫苏的脸上有些绯红,她低着头,腼腆地笑着。
“那你们先去准备一下吧,我一会儿告诉了我爹,咱们中午吃了饭就走。”林莫染吩咐道。
两个侍女遂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时不时地低声聊几句,兴奋得像头回去游乐园玩的孩子。
不出所料,林止风一口拒绝了林莫染要去送青梅爹娘回乡的要求。
“染儿,这一路上太危险了。要是原来的话,我也就答应你了,一路上玩一玩散散心。可是现在的远睦镇不比从前,你又是一个女孩子,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你。”林止风背手而立,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
“爹呀,路上有逸之哥哥陪着我,还有我那个丫鬟紫苏,她也是会功夫的。”林莫染焦急地哀求着父亲。
“就是你昨天捡回来那个丫头?弱不禁风的,能成什么事?我不同意。”林止风态度决绝。
父女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楚贤风度翩翩地踱进来,冲林莫染眯着眼微笑着,向林止风劝道:
“伯父不妨就让小染去吧,‘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小染这一行也算是积德行善,这些日子小染的病一直不见好,兴许做些善事冲一冲,病就能好了呢。”楚贤风雅地在林止风身边侧身而立,微笑着说。
一边的莫染也赶忙附和道:“可不是嘛,爹爹,染儿这病多少大夫看过了都不见好,爹爹,你要真心疼女儿,你就让女儿去吧。”莫染哀求着说。
“哎……”林止风左右为难,楚贤的话说得他有些心动,可又担心女儿的安全,最终还是挨不过女儿的苦苦哀求,遂答应道,“也好,你想去,就去吧。我给你派几个侍卫跟在身边,我也好放心,只是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多长几个心眼,遇事多听逸之和楚贤的话。”
听林止风这么说,林莫染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林止风说楚贤也去,不禁又紧张起来:“不是,楚贤怎么也去啊?他陪着您就行了,不用他跟着。”林莫染赶紧把这个木头书生抛回给林止风。
“伯父……”楚贤刚要争辩,话被林止风打断——
“贤儿跟着,我也能放心,你们年轻人,一起出去走走也好,就这样吧。”说着林止风疲倦地倚靠着藤椅而坐,抬手轻轻按揉着额头。
见林老爷不再理睬自己,林莫染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狠狠白了楚贤一眼,愤愤地独自走出去,把楚贤抛在身后。
“小染——你慢点儿走,哎呦,我跟不上。”楚贤气喘吁吁地跟在林莫染身后,其实莫染是在迈着大步快走,楚贤是在一路小跑,而楚贤却被莫染远远落在身后。
“小染,你这过了河就拆桥、卸了磨就杀驴,是不对的。”楚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碎碎叨叨地说。
林莫染站住,回头看他狼狈的样子,嬉笑道:“原来表哥你是驴呀?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看了楚贤呆若木鸡的表情,林莫染咯咯笑着,转身蹦跳着往自己的房间走,风拂过她蝉翼般的薄纱外衣,吹起她肩上黑鸦鸦的长发,望着逆光而去的少女,楚贤一时间看痴了,呆呆地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