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论语》
五更天的天空依旧一片黑暗,繁星闪烁,林莫染睡不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贺逸之的怀抱中爬起来,看自己没有吵醒他,轻轻走到一边,抱膝坐下,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夜幕上,最耀眼的天狼星忽隐忽现,璀璨夺目。看着看着,莫染忽然了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一丝伤感涌上心头。
每次想到家、想到家人,林莫染总是会落泪,而这一次,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她很难过,却没有落泪。或许是这一系列的突变与危机,她变得比曾经的自己更加成熟稳重。
没有流泪,不代表并不伤心,林莫染抱着膝,仰头望向东方,天际线上聚集着厚厚的云层,云朵之间泛起一道红晕,渐渐地,火红的光中升起一片灿烂的金色,太阳羞涩的浮上地平线,像一个敬业守时的老警察,对大地进行着每日例行的巡视,俯瞰人间的悲欢离合。
在林莫染身后,贺逸之悄悄走来,轻轻地为莫染披上外衣:“早起天冷露水重,当心别着了凉。”贺逸之关切地说。
林莫染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有察觉到身后,冷不防贺逸之走来,莫染有些吃惊,回头看见是贺逸之,继而微笑着说:“谢谢。你的脚好些了吗?”
“不碍了,比昨天好多了。”贺逸之温和地笑着说,顺势坐在林莫染身边。
“我本来还担心着,要是你走不了路,我可以背你走的。现在你好像也不需要了,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林莫染笑道。
贺逸之儒雅地微笑着,起身走向马车,从车里取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箫,贺逸之靠着林莫染坐下,手轻轻搭在玉箫上,低低地吹奏着一曲轻柔温婉的曲子,箫声哀伤而温和,似轻诉、似低语,悠长清雅。贺逸之如墨的黑发被风卷起,飘扬在耳后,他面庞如玉,眼若星子,仿佛是天外的仙人,身上没有一丝人间的杂质。
一时间,林莫染听着悠扬的箫声,听得入了神。
一曲奏罢,贺逸之放下手中的箫,说起往事:
“其实我原本是想成为一个乐师的,谁知最后,竟阴差阳错的当了大夫。”
林莫染忽闪着如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奇怪地问:“为什么?”
贺逸之忆起往事,缓缓地说:“我家是中医世家,我又是家中独子,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吹箫,也谱过很多曲子,可是我爹不同意,他折了我的箫、烧了乐谱,逼着我学习医术。没有办法,我屈服了,硬着头皮学这些中药、技法。后来,我慢慢对这些草药也产生了兴趣,觉得没有那么枯燥无聊,也就渐渐喜欢上大夫这个行当了。”
“可你还是忘不了这只箫。”林莫染轻轻拿过贺逸之手中的玉箫查看着,淡淡地说。
“是啊,那时候的我总是会趁着我爹不在家的时候,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偷偷练习几曲,日久天长,也就再也割舍不掉了。”贺逸之感叹道。
“其实,你爹是为了你好。”林莫染把玉箫还给贺逸之,望着他说道,“奏乐是消遣,能够使人快乐。但治病却是在救人,使人活命。性命当然比快乐重要得多,所以,你爹说的不错。”林莫染轻声说着,眼神有些哀伤。
听完林莫染的话,贺逸之怪异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林莫染见他表情奇怪,问道。
“我是觉得你和我之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贺逸之说道。
“哪里不一样?”林莫染问。
“你理智、冷静,而且懂的很多。”贺逸之笑道。
“那是。”林莫染觉得自己的腿坐得有些发麻,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对贺逸之笑道,“我本来就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博学多识那是应该的。”林莫染有些骄傲的说道。
想起学校,林莫染不禁有些黯然,大大的眼睛望着一点点升起的日光,忽闪忽闪的,沉默不言。
“想家了?”贺逸之见她不说话,温和地问道。
“嗯。”林莫染点点头说,“家,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曾经,家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觉得有多么重要。现在离着家这么远,隔着两千年的时空,才知道家有多么的重要。”
林莫染神情哀伤,轻声说着:“家就像是一个圆心,无论我走多远,我和家之间始终连着一条无形的线。无论我去了哪里,都是以家为圆心,绕出的一道圆弧。而家,永远是我的圆心。”
听着她的话,贺逸之迷茫了,愣愣地望着她。
林莫染见他呆呆的表情,嬉笑着说:“我说这些你又听不懂了吧?怪我,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早已不是曾经的叶晴了,现在的我,是被人四处追杀的林莫染。”
“没关系,我愿意当你的听众,你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省得闷在心里憋出病来。”贺逸之温和地微笑着,很认真地说,“既然回不到昨天,你就好好的与过去得自己做一个正式的告别,让过去过去,让开始开始。”
“郎中,你也觉得我回不去了,对吗?”林莫染有些难过,清澈的大眼望着贺逸之,委屈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林莫染抬手抹去泪水,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她继续说道,“其实子女都是父母的影子。你的父亲是大夫,所以你才会成为郎中。父母就像是屋顶,为子女遮挡风雨。可是我们在屋子里待得久了,就像被扣在瓶子里的跳蚤,渐渐地会失去向高处跳跃的能力,只看得到头上的屋顶,看不到外头的天空。”
贺逸之听得有些愣神,过了半响,贺逸之凑到林莫染眼前,长大眼睛盯着她,很严肃地问道:“林莫染,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什么意思?”林莫染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反问道。
“听你说话总感觉你不像十七,倒是像七十岁的。你穿越前的时候不会是一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没牙老太太吧?”贺逸之故作一本正经地问。
林莫染看他一脸认真,也被他逗笑了,推了他一拳,嬉笑道:“去你的,你才没牙呢!”
见林莫染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贺逸之松了口气。他并非真的感兴趣曾经的她究竟是十七岁还是七十岁,他只是想逗她笑一笑,希望帮她忘掉忧愁,冲淡悲伤。
谈笑间,太阳已经升起,挂在高空,炙烤着大地。
从昨天到现在,林莫染还没有正经的吃过什么东西,此时她感到有些饿了,站起来四处张望。
“找什么呢?”一旁的贺逸之看见了,问道。
“找吃的啊。”说着,林莫染走到马车边,此时的马和车都是一番惨状。车,四分五裂。马被压在车下,早就断了气,经过一夜,马尸发出阵阵臭气。林莫染捂着鼻子钻进车里四处寻找,却只找到一些衣服,竟没有一袋干粮。
“这荒郊野外的,想吃个果子都没有。”林莫染艰难地从车里爬出来,周围一边荒芜,放眼望去,除了无尽的草地,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
“你可以吃虫子。”贺逸之随意在草丛里翻了翻,揪出一条蚯蚓,对林莫染说道。
看着贺逸之手中那一条扭动着的柔软物体,林莫染感到一阵反胃,她白了贺逸之一眼,说道:“你要吃自己吃,与其让我吃蚯蚓,我情愿饿死。”
“蚯蚓怎么了?”贺逸之摆弄着手中的蚯蚓,无辜地说,“蚯蚓还可以入药呢。”
“郎中,你正经一点行不行?”林莫染有些温怒,生气地说道。
“我很正经呀?”贺逸之更加无辜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又得罪了这个脾气大的古怪姑娘,一脸茫然地望着林莫染,奇怪地反问。
林莫染觉得头上有焦雷打下来,气郁心塞。只要面对着贺逸之,林莫染总能感到无比辛酸。
“你一定是猴子派来惩罚我的。”林莫染小声嘀咕着。贺逸之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啊——”
林莫染猛地被他唬了一跳,以为郎中的脚伤又发作了,赶忙跑到贺逸之神农,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贺逸之却悠然从容地微笑着,见林莫染紧张,他坏笑着,缓缓地说道:“我没事儿。”
林莫染被他气得险些吐血,推开贺逸之怒道:“那你喊什么?中邪了?”
“不是。”贺逸之微笑着说,“我是突然想起来我曾经来过这里,我记得这个草坡南边有一家客栈。”
“真的?你确定?”林莫染将信将疑地问道。
“当然,我小时候和我爹云游四方,到过这里行医,我还记得那家客栈的名字好像是叫‘宾至客栈’。”贺逸之很自信地说。
“小时候……”林莫染依旧对这个怪郎中的话充满了怀疑,狐疑地望着他喃喃说道。
“肯定没错,我记性很好的。难道你今天想吃虫子吗?”贺逸之微笑着说。
“当然不想。”林莫染想也没想脱口说道。
“可是……郎中,你没有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吗?哪边是南?”林莫染无奈地看着贺逸之,幽怨地说道。
贺逸之也被问住了,这要是晚上,他还能从紫微星的方向找到哪里是南,可是现在天上是大太阳,哪里还看得到星星的踪迹?
“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们等到晚上再走?”贺逸之心虚地问道。
“开什么玩笑,到晚上兴许咱俩已经饿死了。”林莫染驳斥道。
“要不……吃草?”贺逸之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试图先安慰她说道。
“你又不是牛,就算吃了草也挤不出牛奶来。”林莫染讽刺道。
忽然,林莫染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到马车前,拣起一长两短三根木板,找了一个比较平坦开阔的地面,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低头把一根长的木板笔直的插在地上。
贺逸之看她动作奇怪,站起身跑到林莫染身边,左右打量着插在地上的木板,好奇地问道:“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判断方向啊。”林莫染认真地鼓捣着手里的木板,仔细查看着木板的影子落在了哪个位置,一边把贺逸之往旁边推开,“你的影子挡着木板了,往那边一点。”
贺逸之被推到一边,只得站在莫染身后,远远地看着她奇怪的举动。
林莫染观察好长木板留下的影子的位置,把一根短的木板插在地里作为标记,看到没有要做的了,才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向贺逸之走去。
见她向自己走来,贺逸之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向林莫染问道:“你刚才这是干什么呢?”
“你真笨。”林莫染抬手照着贺逸之额上拍了一巴掌,开心地笑着说,“日冕是都没见过吗?”
“你这是日冕?”贺逸之惊讶地说。
“山寨版的,难看是难看了点,不过能用就行。”林莫染笑道。
“再过半个时辰,等影子挪动了位置再插一根木板就能知道方向了。”头顶太阳太大,林莫染在马车旁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冲贺逸之招招手说,“你不热吗?过来呀?”
贺逸之听了也踱步到马车边,靠着林莫染坐下,对于这个什么‘山寨日冕’,他依旧有些将信将疑,这靠谱吗?看着怎么那么玄乎?贺逸之在心里嘀咕着。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随着太阳继续向东方升起,长木板的影子向旁边挪动了几公分,林莫染又把短木板插在长木板的影子上,在两根短木板之间的泥土里用指甲做了一条连线,又仔细地比对着左右的距离,在连线中端取了一条等分线,又用石块重重的划出这个中间点的位置,一切都做完了,林莫染开心地对贺逸之唤道:“郎中快来看,那边就是南!”
贺逸之赶忙赶过来,凑近前看那一道深深的划痕,狐疑地问:“那边就是南边?”
“是呀。”林莫染抬手指向前方,对贺逸之微笑着说,“那边就是。”
“万一你弄错了,咱们可就连风餐露宿都没有机会了。”贺逸之向林莫染提醒道。
“不会错的,这是电视里教的,好多迷路的人都是用这种方法的。”林莫染见他不信,解释道。
“电视?”贺逸之又听见一个古怪的名词。
“就是一个方盒子,通过电视能看见别人唱歌跳舞。我跟你说这个干嘛,我在说客栈!咱们赶紧赶路吧,我都要饿死了。”林莫染不由分说,拽着贺逸之就往南边走。
“等等……车上还有包袱呢?我得去拿包袱……”贺逸之被林莫染拉着,哀怨地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