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映蓉分开后,亦霜先搭乘长途客车到滇南,又转乘法国人修筑的米轨火车至腾越县城,再从县城租了马车,一路沿着山间的茶马古道,这才来到和顺小镇。
一条清澈的河水穿镇而过,随处可见古朴典雅的祠堂、牌坊、月台、亭阁、石栏,周围掩映着大片大片的葱绿农田,青山远黛,风光旖旎。
民居环山而建,错落有致。古镇所有的小巷都是由青石板铺就,纵横交错,犹如小镇的血脉。小河绕过古镇,在前方迂徊成一个天然的湖塘,塘水清澈见底。
几位村妇在洗衣亭中捣衣洗菜,孩子划着竹排在湖塘上游玩,几只白鹅悠然地游弋在水中,安宁静谧的古镇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镇中极少有外来人口,亦霜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母亲租住的小院。
薛太太正在院中洒扫,和往日一般简朴整洁的衣服,淡然娴雅的面庞。
“妈--”
还没等薛太太反应过来,亦霜已经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
“霜儿,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薛太太什么都没有问女儿,只是慈爱地用手不住摩挲她的头发、肩背,嘴里反复絮叨着这两句话。
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好好犒劳犒劳风尘仆仆的女儿,“霜儿,瞧你脏的像个泥猴儿,快进去洗洗换身衣服,妈给你做饭去,啊。”
亦霜觉着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抱着母亲不肯撒手,只是一味的撒娇,把头钻进母亲怀里使劲的蹭着。
薛太太忍俊不禁,笑起来,“你呀,都多大的人了,唉!”
亦霜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母亲的家常衣服,搬个小凳坐在灶边看母亲做饭。
薛太太哄着她,“饿了吧?马上就好了啊,乡下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倒是很新鲜。”
亦霜问:“妈,怎么不见何伯、何婶?还有李叔呢?”
薛太太道:“老何两口子回乡养老去了,现在这种情形,我一个也用不着人伺候。你李叔跟马帮去了缅甸做生意,大概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妈,那平时您就一个人住呀?”
“嗯,和顺民风淳朴,这里的老乡都挺照顾我的,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就别瞎操心啦。”
薛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又问:“前几天琰儿还发电报过来,问你有没有回来,怎么,你没和他一块回来?还是路上走散啦?你是不是又和他闹小孩子脾气……”
听母亲这么一叠声的发问,亦霜心中酸苦难耐,好半天才勉强回答:“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就是他军务繁忙,我先回来了,路上耽误了几天又没法挂电话,他不知道我走到了哪儿,所以不放心才拍电报过来问的。”
薛太太这才放下心来,“你们俩好好地就好,算算日子,你李叔这几日也该回来了。”想想不对,又说:“不对,琰儿就算再忙也不会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走那么远的路,你们吵架啦?”
亦霜只得顺着母亲的话,又解释道:“是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我们吵嘴了,我就一个人偷偷先跑来了。”
薛太太放下了碗筷,正色地教训女儿:“你呀,叫我怎么说你才好,我们女人不就是以男人为天嘛,凡事都应该柔顺、忍耐,就只你……”
亦霜最不爱听母亲讲的那一套妇德,打断了薛太太的话,“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紫禁城中早就没了皇帝。女人怎么了?!就该一辈子成为男人的附属和玩物吗?!古今中外,出了多少独立自强的新女性,她们……”
薛太太知道女儿性子倔,一时也不欲和她争辩,给乘了碗汤,柔声说:“好啦,好啦,我说不过你,成了吧。但这夫妻之间,总是要相互尊重的,有商有量,将来你们成了亲,你可不能老耍小性子。”
亦霜心知:李琰对薛太太和李誉隐瞒了他在沪上已经和宋红羽成婚的事实。而此地地处偏远的中缅边境,与世无争,小镇上又没有广播、报刊,消息闭塞。这期间发生的事情,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未免两位长辈伤心,她并不想说破了此事。
于是她点了点头,重又换了个话题,“妈,哥那边有消息吗?”
薛太太摇了摇头,“没有,亦塵这孩子,三年多没回家了,近一年来消息全无,真让人担心死了。”
“不如,不如我们去俄国找哥哥吧,也好早日一家团圆,总不能一辈子靠着李叔过活。听说在国外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样在社会上工作,到时候我要……”亦霜说得兴奋起来,不管母亲能不能接受,一时说顺了嘴。
薛太太嗔怪道:“瞧你这孩子说的,尽说傻话。那是外国,隔着千山万水,哪儿是说去就能去的。再说了,你李叔是外人吗?仔细他听见了伤心。等这次琰儿回来呀,就赶快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省得你一天胡思乱想。”
亦霜低头扒拉碗里的饭,“妈,我现在还不想嫁人,我就想自食其力赚钱孝敬您。”
薛太太只当女儿还在说气话,也不理会,慈爱给她夹了一块懦懦的粉蒸排骨,“来,多吃点。”
亦霜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和顺离沪上和直隶都是千里之遥,李琰和叶少钧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寻了来,只有慢慢再劝说母亲了。
让母亲担心受怕已是不孝,再不能让她平添烦恼了。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只得咽下,当下只捡些一路上的有趣见闻说给薛太太听。
气氛这才和乐起来。
和顺附近的山中有地热资源,因此这里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湿润,一年四季草木常绿。
这一日,亦霜陪了薛太太去山中的曹溪寺还愿祈福。山中雾气缭绕,空气清新,植被丰茂,甚是清静。
小小的一座庙宇,只得一进院子,香火也很冷清。薛太太点了香烛,虔诚地蹲在佛前,口中诵经祈祝。
亦霜也随母亲跪了下来,却一时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只好先胡乱许了一遍,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事事平安顺遂之类的。
还有,还有李琰和少钧,希望他们得偿所愿,封侯拜相,各自成就一番事业。可那时候,她呢?会是在家相夫教子的村妇?还是独立自强的新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