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个永远从容不迫,温和娴淡的夫人,竟会舍弃自己的性命替他挡子弹,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哀哀地喊着:“夫人,夫人,您不能有事!”
随即又扯着喉咙冲身边站着的副官叫道:“医生!快去请医生!快啊!”
躺在地上的薛太太,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脸上反倒没有多少痛苦的神色,依旧是从容平静的。
她深深看了一眼心神俱裂、哀憾万分的亦霜,又艰难地将头偏向李琰,断断续续嘱咐道:“替我,替我照顾亦霜……”
话还没说完,胸膛已像扯破的风箱般急骤地起伏喘息着,显是肺叶已经被击穿,再也没有办法呼吸。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又拼命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徒劳,再也没能汲取到一丝一毫新鲜的空气,头重重的一歪,没有了知觉。
李琰紧紧握住薛太太伸向他的手,眼眶已经红了,内心自责不已,愧疚而痛苦地喃喃道:“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亦霜发了疯一般推开李琰,扑过去死死抱住母亲,使劲的摇晃她,“妈,妈,你快醒醒,你起来,起来啊,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可薛太太始终一动不动,身子沉甸甸的,渐渐冷去。
亦霜眼睛通红,状若疯狂,满眼寒冰,指着孙连仲等人,嘶吼道:“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母亲!为什么非要逼我!?为什么?!我恨他!我恨他!”
孙连仲等人也被这一连串的意外震惊了,再看到亦霜如疯似颠的模样,顿觉大事不妙,只怕是闯下了祸事,心中皆忐忑难安,惶恐不已。
这时,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喧嘁的叫喊声。
孙连仲心中一紧,应该是县城治安队的人听见动静赶过来了。
他们这次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实在不宜曝露身份。照目前的形势,再想带走薛亦霜似乎已经不可能了,而且自己还受了重伤,能不能突围出去都是一个问题。
他带来的一个手下极是机警,刚才已经观察好了周围的环境和地形,此时附在他耳边说:“队长,这院子北面有个后门。”
任务已然失败,徒留无益,孙连仲当机立断,强忍着疼痛吩咐道:“撤!”
身边的几个手下迅速上前掺了他,往园子北面快速撤了出去。
一行人还没出县城,果然撞上了治安巡逻队的人。但他们训练有素,手中又都有枪,治安巡逻队的人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上前拿他们,倒是没费多少功夫就顺利脱身了。只是不知道回去又该如何交待复命了。
亦霜在最初的疯狂过后,就呆若木雕泥塑般跪在薛太太的尸身前,任李琰怎么劝都不肯起来,也不肯让人抬走薛太太的尸体。最后,因伤心悲痛过度,体力不支,一头栽倒下去。
还好李琰及时相扶,不然脑袋磕在石板地上,准会头破血流。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家中的床上。屋外天色已经全黑了,床旁的矮柜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微弱的一点火光不停地跳动、摇曳着,在墙上拉出奇形怪状的阴影。
那点火苗被窗外的夜风拂过,眼见就要熄灭,却又挣扎着死灰复燃,那生命力既活泼又旺盛。
亦霜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下意识地唤起了母亲,“妈,妈,你在外面吗?”声音嘶哑干涸,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良久,外面堂屋中没有一点动静。
“吱呀-”一声轻响,像是院子的门被推开了。
随后有沉重的脚步声迈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巨大的响动,好像有人在打架,又好像有东西被碰倒了。
亦霜有些害怕,拽紧了被子继续凝神静听。
院子里传来李琰父子压低声音的争执声。
李琰低声哀求:“爹,你听我解释……”
不等他解释,李誉似是愤怒到了极点,抬手就给了儿子一个响亮的耳光,怒斥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听老赵说了,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敢背着我在沪上做出那等厚颜无耻,卖主求荣的事情!竟将我们全蒙在鼓里,你,你竟然还敢到夫人小姐面前下聘提亲,莫不成你要大小姐给你做妾,为小?!现在还害死了夫人!你真是气死我了!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李琰早已料到父亲会是这般反应,自知理亏,沓拉着头,不敢说话,只怕一出声更是火上浇油。
李誉骂着骂着尤觉不解气,又抬腿向李琰猛地踹过去,边踹边骂:“你这个狗东西!白眼狼!我今天就打死你,以告慰先生、夫人的在天之灵!”
李琰被他踹倒在地,口鼻中都流出了血,却是不敢反抗。只是怕惊扰了里面躺着的亦霜,这才奋力抱住李誉的腿,低声哀求道:“爹,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亦霜还躺在里面,已经两天两夜了,滴水未进。还有,夫人的后事也还未来得及料理。”
李誉听他这么说,这才住了手,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待他渐渐冷静下来,冷着脸问李琰:“你打算怎么办?”
李琰有些茫然,跪在李誉面前说:“夫人的后事,我会好好操办,至于亦霜,我会替夫人好好照顾她。”
“混蛋!”李誉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你已经攀附权贵,娶了好一房贵妻,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照顾大小姐?!你马上给我滚,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我不想再看见你!再也不要出现在大小姐面前!”
“爹!我,我……”李琰徒劳地张着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脑子里只如一团浆糊,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清楚,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他实在已经痛苦到无法去面对这一切的一切,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汹涌而至,此时此刻,他只想逃……
末了,李琰对着李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我先走了,儿子不孝!你保重!”
李誉偏过头,无力地摆了摆手,他苍老的,黝黑的,满是沟壑的脸上,分明有两行泪水缓缓淌下。
李琰跌跌撞撞爬了起来,硬下心肠,头也不回,茫然地走进了外面无边的暗夜中。
这一个礼拜以来,宋红羽一再地从沪上发电报催促他回去。她有喜了,他将要为人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