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霜望向少钧的时候,他也正好侧过头来看她。
面色沉静温柔,目光中情意流转。好像料定了她此刻的心智会有所动摇,苦笑道:“这次回江北,那些父执辈的将领们免不了指了鼻子骂我是败家子,竟将大帅这么些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他见她不为所动,奇道:“怎么,你不开解安慰我一二?”
她微微一笑,说:“恐怕督军所言也有些不实之处,白委员长一向好大喜功,这个时机又挑得极好,肯定是有外国势力在后面支持。你却未必不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失了先机,委曲求全,却也赢得了人心,明日的舆论必定对你一片褒扬赞誉。”
叶少钧见她这样聪明,竟能将事情想得这样全面,不禁赞道:“嗯,我的确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这番见解就不知要比军部那些老学究强了多少倍,可惜啊,我回去还是免不了要消沉、烦闷一段时间了。”
亦霜默了默,柔声说:“我深以为,你这个决定做得很好,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要谢谢你!”
少钧好似受到了鼓励,湉了脸说:“只是嘴上说谢也太没有诚意了,也该有些实质性的表示。”
亦霜顿时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他却一脸无辜,“这几日实在太累了,就算你想以身相许,我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无赖!”她又羞又恼,早忘了他们之间的那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忍不住伸手去打他。
在他眼里,她这样的举动无疑于浅嗔薄怒,情趣使然。
依旧一副任打随骂的样子,朝后面那众多的随从望了一眼,低声道:“今夜,我们都抛却了身份地位,你不是影星,我也不是军阀,就做两个最最普通的人,好不好?”
她正琢磨他的意思,他已紧紧握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快跑!”
亦霜身不由已被他带得跑了起来,随后,身后传来一片杂沓的脚步声。
那些负责警卫事宜的侍从,见他们莫名其妙跑了起来,愣了片刻,也慌忙跟着追上去。
叶少钧以前似乎带领部队打过巷战,穿街走巷,动作十分的利落干脆。两个人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体力慢慢耗尽,身后那些杂沓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了。
跑着跑着,她不禁想起以前在荒郊野外的小树林,他也是这样带着她不停地跑。他的手始终牢牢地牵着她的,好像一种承诺,一种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丢下她,独自逃走的承诺。
想着想着,她的心渐渐有些柔软、疼痛起来。
面前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
“为,为什么要跑?”亦霜的眼中已经蕴起了一层水雾,怕他看出来,勉强掩饰着。
“现在心情好多了。”少钧回过头,看见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是红的。
黯然了片刻,指了路边卖糖炒栗子的摊子,问:“想不想吃?”
她看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倒真嘴馋起来,点了点头。
“我去买,钱呢?”他有点无赖的伸出手。
她又好气又好笑,反问:“做督军的人,出门都不带钱的吗?”
他也有些无奈,两手一摊,“我都没有用钱的机会,钱都在他们身上。”
她无法,只得掏了五块钱放在他手上。
他笑着望了她,“大明星就这样的小气?”
她知道他这是反唇相讥,笑着推他,“快去,一会儿该卖完了。”
他很快就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回来,叮嘱她:“当心烫手!”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被烫得又丢了回去。
“呀!好烫!”她一边往手上吹气,一边抱怨。
“张嘴!”他利索地剥好了一粒黄灿灿的栗子,放在她嘴边。
她瞪他一眼,终是抵不过栗子的诱惑,张嘴咬下去。
“好甜!”
他见她笑得眉弯眼弯的,心中顿时柔软万分。
两人慢慢走着,他一边剥,她一边吃。
她忽然抬了头望他,问:“你不烫吗?”
他摇摇头,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的手长得很好,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有些粗粝。右手食指和拇指的侧面有一层薄的茧子,想必是长期握枪磨的。
她眼底柔色愈浓,两人静默不语,都贪恋这片刻的温存,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要是这世上没有战争、夺权、阴谋、算计,我们就真的只是一对平常的男女,该多好……”亦霜不知不觉就说了这句话。
他默了默,牵起她的手,一指路边,“你看,还有卖烤地瓜的,要不要吃?”
那个卖烤地瓜的小贩见他们朝这边看,忙机灵地吆喝起来:“先生,小姐,买个新鲜出炉的烤地瓜吧,热乎乎红瓤的,可甜可面了……”
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亦霜顺着看过去,赫然看清卖烤地瓜的小贩是姬云鹏身边的司机老杜!
她知道,今夜是偷来的,该结束了!
面上的惊诧,不舍,果决,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平静,“还吃?再吃连坐黄包车的钱也没有了。”
在这辟街小巷的,两人等了许久都没见着一辆黄包车。可问题是,他们彻底迷路了,现在该怎么回去?!
“你说怎么办?”
“怎么问我?”
“还江北一十二省的总司令呢。”
他苦笑,“只有等!”
又等了一会儿,果然一干侍从就找来了,皆是满脸惶惑。
亦霜突然想到,要是他今夜出点什么岔子,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这天下的格局又该改写了,后背不禁有些凉飕飕的。
他指了一辆车送她回去,她刚要上车,他在后面轻声唤她:“亦霜”
他的眼中满是不舍,“你先回去,不要随便外出,过几天我让人去接你。”
她妩媚一笑,满眼风情,却掩不住内心的凄楚,“叶督军,你忘了,今夜只是个游戏。”
他的眼眸慢慢暗淡下来,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冷酷,“世事难料,也许你很快便会主动找上门来求我,也说不定。”
她怔了怔,正待反唇相讥几句,他已经果断地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