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从公司到家,走的是一条约十里、车程二十分钟的路。因为是在美国现代化的大都市,便少不了摩天大厦和高速公路。穿过密密麻麻的住宅、学校、商店和餐馆,开过一段连接美国东西海岸的十号公路,离开高速公路,爬上高坡,就进入一条四里长,从荒野中伸出的路。我的家就在荒野那端的住宅区里。
五年前的夏日里,我开始走这条荒野之路。
夏日里,路两边是绿色的海洋。草地和树林连绵起伏。在多雨的季节里,连续几场暴雨,洼地被淹没,荒野中出现几片沼泽。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走出几只花鹿,它们站在地势高的地方,舒展潇洒的身姿,悠然地东张西望,那般的逍遥自在不能不让匆忙赶路的人羡慕。
有一天深夜,我从朋友家聚会完出来,开过灯火辉煌的大街小巷,上了高坡,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原来这条荒野之路没有路灯。没有灯光,静谧的旷野显得浩瀚无边,连接天地。没有灯光,感到有些孤独,孤独触摸着内心,内心弥漫着思绪……漫长的路上,只有自然与我为伴。记得去年的感恩节,我们全家去得克萨斯州的大弯国家公园野营。公园里没有路灯,到了夜晚,仰望长空,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那清晰可辨的星星是在城市里看不到的。置身于自然之中,会感到人的渺小和人所创造的微不足道。没有电灯的妙处竟是如此简单和深奥。
秋天是从深绿开始,渐渐点缀些许橘黄、暗红。或是天高云淡,或是落日余晖,秋天的树、秋天的云、秋天的色彩、秋天的晚霞是最美的。
母亲在深秋的晚霞中来到世界,又在深秋的霞光中离开世界。在这条路上,我一次次地在绚丽的黄昏中寻找母亲,在母亲的温情中寻找母爱,在母爱的宽厚和忍耐中寻找自己。每逢我擦去眼泪,想起不远处的家,心里总是充满的温情,最原始的母性的血液缓缓地注入我的血管。久而久之,我把这条路视为回归自然、回归本色、回归生命的路。
南方无雪的冬天是深秋的延续。冬日的荒野是枯黄和苍绿悲壮命运的交响曲。枯草如土般裸露着,往日青春的滋润和风采不复存在;老树如风烛残年,摇曳着衰弱的肢体。
枯藤老树寒鸦,断肠人在天涯。五个冬天里,我从未见过一片雪花,让我常想起故园的北国冬日。静静飘着的雪花,总是给人们带来快乐。孩子们嬉闹,年轻人兴奋,中年人舒畅,老年人微笑。皑皑白雪将一切枯萎和死亡覆盖,人欢娱,是因为远离萧条和毁灭。
春来了。似乎是一夜之间,路两侧浮出片片的嫩绿。这嫩绿似新生婴儿的啼声,打破了沉寂的荒野。春来了。
春天是生命的起点。细看,柔嫩的枝条旁边是挡风遮雨的粗枝老叶。在清新的嫩绿里,我嗅到了童年的稚气。而那粗壮树干的浑厚深绿,不正是孕育儿女的母亲。一切的矫情、幼稚经过岁月的风蚀,都变得粗糙坚韧,这多像女人生命的变化过程。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生命的轮回,生命的不息,生命的交替。
世界上有多少条路?在高原、在平地、在林中、在海边……有人的地方就有路。
人生是条何样的路?一帆风顺的路,崎岖坎坷的路;光明大道,羊肠小路;求生的奋进,谋生的坎坷……其中有一条最舒坦踏实的路,就是回家的路。就是这条以其自然本色,让人心灵得以释然的荒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