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逢中秋,父亲就张罗着切几块月饼,洗几样水果摆在桌上。全家团团坐下,吃点月饼和水果,聊点家常话。月上树梢时,母亲总会兴致勃勃地拉我们到院中去赏月。中秋的月,又圆又亮,在母亲的指点下,月中的桂树和树下的玉兔似乎清晰可辨。中秋的月色里,那些美丽古老的传说,由母亲娓娓道来,变得真实可信。月儿周围的星光忽隐忽现,那是为嫦娥点起的烛光;偶有一些云彩飘过,那是嫦娥起舞带起的衣裙飘带;月亮在树梢云端出没,那飘飘忽忽的月影就像是嫦娥正自月中飘下,与我们共度良宵。
长大了,母亲不再重复玉兔与嫦娥的故事,而是常常指着一朵浸在月光里的云,叙述她对优美景色的感叹和心中的联想。那个时刻的母亲,仰面望月,一脸柔情和神往,柔和的月光在她贤淑的面庞撒上一层宁静和安详,那情那景便深深印在了我心中。从此,我对中秋的月有了特殊的感情。每逢中秋,不论人在何处,再忙再累,总会抽空向月中嫦娥送上一份致意。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中秋,是同新婚丈夫在泰山顶上度过的。两人取出仅存的一百元钱,乘火车去了泰山。本想借登高观月,请出玉兔嫦娥,可天公不作美,偏在开始登山时细雨霏霏。而沉浸在幸福里的我们,却把这雨中游山看得别有滋味。两根山脚下买来的竹竿挑起一块雨布,虽难抵挡风雨侵袭,但却留不住我们上山的脚步。透过雨丝,将众山尽收眼底,那意趣更非风和日丽里观山可比。山顶上,一个简易棚里挤了数十个风雨也扫不掉兴致的年轻人。亏得丈夫有远见,我们拿出随身背上山的酒精炉和大茶缸,煮了一包方便面,暖暖地喝下肚,借着火,烤干了鞋袜,相拥而卧在厚厚的干草上。虽然乌云遮月,心中那个圆圆的月,散出柔柔的光,伴我们过了一个难忘的中秋。
婚后两年,我只身闯荡北美,离别的日子恰在中秋后。中秋夜,依然伴父亲品尝月饼水果,陪母亲观云赏月,却没有了未嫁前那轻松宁静的心情。清冷的月色送来的是淡淡的离愁,满心里割舍不下的是年逾古稀的双亲,更挂记那即将分离天涯的丈夫。这一去不知何日再与家人共赏月。
第一个在美国过的中秋前,丈夫匆匆收拾行装,赶来与我团圆。穷留学生买不起昂贵的月饼,繁重的功课也让人无暇烹调节日佳肴,踏着月色与丈夫相挽从学校回家,驻足于门前共赏明月。北方的九月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更衬出皓月当空,月晓人意。
两年后的那个夏日,父亲离开尘世,走进白云端里。初秋,母亲把孤独与旧居一起留在故乡,来美国与我同住。十几天后便是中秋,那是一个悲喜参半的中秋。天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月也一如既往的明亮,刚刚寡居的母亲没有像往年一样走出家门去赏月,只是坐在桌旁隔窗对月。我那半岁的娇儿依偎在姥姥怀中,胖胖的小手将鲜桃举向姥姥嘴边。母亲笑了,失去亲人的痛被这孙辈的稚冲淡了。我抬头向月望去,月旁飘着一朵白云,父亲慈爱的目光和微笑穿过白云和着月光投向我们。人间天上虽是两个世界,那月却是我们共有的。
转眼在美国度过了二十个中秋,如今我们已是一个五口之家。每逢中秋,也会切几块月饼摆一点水果,也曾试图指着明月重复母亲的故事。无奈在美国生长的孩子,心中更偏重圣诞节的礼物和感恩节的火鸡,古老的童话远不及电子游戏的魅力,唯有盼那怀中的小女儿过几年能同我共同欣赏那云,那月,还有那点点星光。
今日又是一个中秋。不知月是否真是故乡的明,中秋赏月的亲情却真是故乡的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