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而风暴的来临往往猝不及防的。渐渐地,我发现郭东健并不是那么在乎我。而我,也没有想到过,他的心里竟然还有那么那么多我不曾触及的地方。
大三那一年的暑假,我们在中心花园约会的时候,正值满湖荷花开放的季节。远处有几只天鹅游在水面上,有时伸前脖子到水里去捉几条鱼吃吃,有时欢快地叫着,翅膀扑打着水面,露出优美动人的姿态。再近一些便可以看见一簇簇荷花茂盛地长在一起,枝蔓缠绕,亭亭玉立,风从水面上吹来,淡淡的荷香四处弥漫开,像是一幅古色古香的水墨风景画。
风景很优美,但是我的心里却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因为我意外地发现,有一件很令人尴尬且棘手的事情降临在我的身上从上个月开始,我的生理周期开始变得不正常,我惶恐不安地去了医院,结果确凿无疑地显示我已经怀孕四十多天了。
我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新裙子,白色的底子,浅蓝色的水印花瓣,有些忐忑不安地将医院的检查结果递给郭东健看。
郭东健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呆愣了好久,突然说了一句:孩子真是我的吗,你没有搞错吗?
我顿时呆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仿佛也感觉到了这样问不太妥当,立即沉默不语。
突然之间,我觉得空气有些凝固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些天来,我一直都焦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来找他商量本想求得一个依靠和一点安慰,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也和我一样焦虑担心,才会口不择言吧?
我在心里给他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抬头看着他说:我确定是你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帮帮我吗?
郭东健带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将双手插在裤兜里,若无其事地说:追你的男生又不止我一个。如果你真的确定,我会负责任的。
你准备怎么负责任呢?我忍着心里的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样,我给你一笔钱吧,我会想办法向我老爸要,你拿到钱自己去医院处理
你会陪我去吗?我真的很害怕。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他讶异地看着我,迅速地摇头说:我怎么能陪你去?如果被我老爸发现,他一分钱都不会给我的!
可是我真的很怕,你知道那种地方是很残忍的,尤其是对我们这种未婚的女孩,我听说医生态度都很不好,当我求你,陪我一起去行吗?我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
尽管我如此低声下气、含着眼泪哀求他,他依然无动于衷,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斩钉截铁地说:我确实不方便去。就算我对不起你,你做完手术,我一定去你家看望你,陪着你好不好?
这一刻,我听见心碎裂的声音。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带着被羞辱和忽视的愤怒,我泪流满面,咬着牙头也不回地向前一路飞奔。那天下了一场雷阵雨,我一边在雨里哭,一边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走我想不通他为何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以前,我一直都把恋爱想得很浪漫,我以为他是真心真意对我好,但我没想到,所谓的海誓山盟,他的柔情蜜意,在现实生活中竟然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我的性格并不强势,甚至很多人认为我是个柔弱的女孩,但从那天开始,我突然变得坚强了起来。人不能在瞬间长大,但至少在心里可以成熟,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人不到难处,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的承受力有多强。我以为我会崩溃,尤其是在经历了最爱的人的冰冷打击之后,但事实上我没有。只不过,每当想起他那天的反应,我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莫名地感觉到悲哀。
郭东健的态度让我很伤心。我心里甚至很后悔,我不应该告诉郭东健,我不该让他知道我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时候的孤独与慌张,也不该让他发现这段时间里我心灵上的艰难和困苦,这世界上人原本就是孤独的,最难以割舍的是自己对那份感情的执着和向往。没有人能指望任何人为自己承受苦难。
争吵归争吵,我们很快就重归于好了,没过几天,郭东健就主动来找我,向我道歉,还真的给了我一笔钱,要我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我答应照他的话去做,他显得很开心,看着他淡然的神情,我的心在淌血。
我听过一个故事,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上掉落凡间的天使,因为他们折伤了翅膀,所以才会从天上掉落下来,而他们所选择的在人世间的父母,就是他们认定会一生守护他们、为他们编织翅膀的好心人。只有用爱心编织出的一双美丽翅膀,才能让他们真正地飞翔。在我的心目中,天使都是有着一双小翅膀、在天空中飞舞着的、可爱的婴儿般的模样。
因为心里的那份不舍和对冰冷器械的恐惧感,我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根本于事无补,迟早都要接受那个残酷的结局,但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吧,我很小心地珍惜着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相处的日子。随着孕期逐渐变长,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我开始吐酸水,浑身无力,为了不让寝室里的女同学们看出来,我常常借故装胃疼,在学校里没有被人看出什么破绽。直到有一个周末我回家遇到姑姑。
姑姑一向很疼爱我们,她经常来看我和弟弟,这次照例带了好多吃的给我们,因为父亲和母亲还在守铺面,姑姑还给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吃过晚饭,我和弟弟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忽然觉得反胃想呕吐,我担心被发现,立刻起身一个箭步冲往卫生间,没想到姑姑尾随着进了门。
我面对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满面通红。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姑姑竟然一直都站在我身后,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猜测和不解。我想向她解释,但是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姑姑显然起了疑心,很直接地说:你弟弟说你最近经常都这样,说你有胃病,你如果真的是胃病,就早点治疗,以免把身体拖垮了;如果不是呢,不要怪姑姑多嘴,你现在还是个学生,不要不知轻重,能处理的事情尽快处理,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我知道瞒不了她,当时就快哭出来:姑姑,对不起,是我错了,但是请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妈,我会尽快到医院去的。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为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真的很害怕,如果离开了郭东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姑姑叹了口气说:你真傻!你赶紧把这件棘手的麻烦处理了,只要你自己不说,将来谁会知道这件事?反倒是你这样拖下去,迟早会被你爸妈知道,难道你想要气死他们?
姑姑,我不敢去医院。我觉得那样太残忍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心里既后悔又惭愧。
看到我落泪,一向最疼我的姑姑的眼圈也红了,她摸着我的头发说:傻姑娘,我陪你去吧,我会替你保密的。把这一页翻过去,不要再做错事,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时候,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我确实太傻,只知道为自己的过错而自责,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不会伤害到爱我的父母,他们如果知道我这种叛逆行为,该有多么伤心?我总是向郭东健道歉,却从来没有为自己伤害父母的行为向他们道过歉,这些歉疚压在我的心头,就像一块巨石和铁犁,时时刻刻撕扯着我的心。
在姑姑的监视和陪同下,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医院。
那一天,躺上手术台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打鼓,那种没有依靠、没有未来的感觉让我惶恐不安,当我看到旁边那些刀子剪子之类的仪器,我的腿肚子就开始抽筋。当那种剧烈疼痛来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死在手术台上。疼痛中,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粘稠的液体在涌出自己的身体,那就是我的孩子啊,仅仅存活了八十九天的小生命!那种委屈,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当医生给我托盘里孩子破碎的脚时,我的心在滴着血,除了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这条小生命之外,我更觉得自己像一个刽子手,亲手砍下了亲生骨肉的人头。
我觉得自己像棵无根草,又像是刚脱离枝头的花朵,被风雨撕打成一地残骸。想起那个幼小的生命,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前孩子B超的照片上,那上面的画面有些模糊,残留的检查报告写着:初期,发育良好我的心很疼,一直痛到全身的骨髓里。眼泪很少,滴落在照片上,形成一片水渍,我在那些水影中看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我一直觉得,我和这个小生命之间是有感应的,我为孩子,更为自己悲哀,这种深沉的罪孽感,一直厚重的压在我心头,以至于后来我渐渐厌恶性,厌恶有关性的一切行为。
我躲在姑姑家里,找借口向学校请了假,又跟父母亲说学校组织活动去郊游,姑姑给我做了鸡蛋羹,紧接着又去上班。我独自在床上躺了两天,饿了就喝点奶粉,吃点蛋糕、煮鸡蛋。第三天的时候,我感觉稍好些,肚子不那么疼了,立刻就回了学校。
我回宿舍的时候,郭东健来接我,他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脸上反而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那一刻,我的心变得一片冰凉。
姑姑果然替我保守了秘密,只不过她敲打了我一下,让我带郭东健一起到我家去见我爸妈,证明我们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我知道姑姑的提醒是善意的,她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在做铺垫。在此之前,我父母虽然知道有郭东健这个人,但是和他并不熟悉,每次他送我回家也只是到街头巷尾,从来不上楼,加上我父母平时特别忙碌,并没有和他直接打过交道。
郭东健虽然不太乐意,还是跟着我回家吃了两顿饭,我父母见了郭东健,没有特别热情,相互之间是一种淡然的客套。
在我家里,父母一直都比较偏爱我的弟弟,他们每天都被生意上的各种各样的事所累,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来和我促膝谈心。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粗心大意的,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感情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在自然不过的事情,而女儿长大了谈恋爱,他们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我心里感觉愧对他们,所以每次回家都努力掩饰自己的痛苦,装出一副孝顺乖巧的模样。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知道,我曾经做过那么不堪回首的事,在我的心里,爸爸是这世界上最正直的的男人,我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怎么对待我,对待郭东健。
我暗自向上苍祈祷,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