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来得如此之快，无声迅捷而又如此真实，仿佛也只有这种无尽的天地伟力，才能覆盖淹没无边广袤的墟林，而任何或强大或弱小的生灵进入其中，都寻不出半点痕迹。
哪怕是七座古老强大的神殿，号称继承了神灵意志，却也在神秘的墟林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墟林也因此成为了四大未被七神殿列入疆域的险地之一，与龙川，冰原，黑海并肩。
在亿万人族的眼里，那里的生灵不信仰神灵，失去了神灵光辉的庇佑，无疑是不幸的，肮脏的，低下的。
它们只能沦为敌人，沦为猎物，成为餐食。
墟林成为了天然的猎场。
※※※
经过了长久的沉默的对峙，感受着雷生身上的怒火与眼中的满不信任，元坤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整个人都有些瘫软地向后靠在一截树桩上。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奉武骑士的死确实是他兄长迁怒我族的原因，若让你在北方八族中选一人作为替罪羔羊，你又会如何选呢？”
“是这样吗？”
雷生这一次并没有问元坤三人，而是对着其余的六人。
那六人有些惶恐，其中一人说道：“不瞒雷生大哥，当时族长在神遗殿前长跪八日不起，差点出了大事。”
雷生闻言，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再不言语，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好像又不是他期待的答案。
他的面前，元林与元庆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雷生才舒缓气息，重新归于平静，淡淡地道：“此次回去，我便向族长请求，让我入族。”
其他的月牙族人闻言都齐齐看向元坤，元庆笑着拍了拍雷生的肩膀，说道：“我们都是喝着月牙湖水长大的，雷哥早都是本族族人了。”
黑暗中雷生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与释然，紧接着又听到元坤说话。
“昨夜敌袭的号角声是因为有个斥候被山魈袭击而死，为了避免人心慌乱，此时并没有公开，但是各族族长都知晓，为防前路不测，今日才分出六十人作为前锋。”
元坤故意压低了声音，黑暗中他看不到其他九人脸上或吃惊诧异或心惧瞠目的复杂表情，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由于事发突然，未能及时向几位族弟说明，但这也是族长的意思，只要我们安全达到禁猎区的边界，便能得到一次进入神殿的机会。
大家都清楚这种机会对于我族意味着什么，如今虽然停在这里，但是角陵骑士当着五位族长的面许下的承诺，依旧作数。”
生活在墟林之畔的各族都知道山魈是什么东西，大都是成群出现，在过去墟林兽潮频发的年代，凡山魈所过，必是生灵涂炭。
这不得不让他们谨慎以及害怕，哪怕是作为一名战士。
但是对于月牙族的战士而言，进入神殿的名额更加珍贵，哪怕是那六名旁系族人，此刻心中也充斥着一股无畏的豪情，好像又回到了月牙族叱咤风云的年代。
“族长也说了，山魈极不好对付，行动迅速，身坚似铁，锋利的爪牙能够轻易割开铁盔，如果被碰到血肉，必死无疑，遇上一只或许还好，若是成群结队，必不能应战。”
“元坤哥，你放心吧，那山魈毕竟是畜生，打不过，跑就是了。”
夜渐深沉，墟林中微风渐起，弥漫着一股草木腐烂的苦涩气味。
“我们在此等候一晚，明日一早就能汇合，我和雷生负责警戒。”
说着，元坤便站了起来，雷生看了他一眼，也起身跟了去。
元坤带着雷生，逐渐远离之前的位置，来到了今日发现箭洞的地方，那棵高大铁榕的前面。
黑暗中有人警戒低诉，元坤报明身份后，数股敌意又一一退去，
元坤径直走到那棵铁榕前蹲了下来，他的手恰好能摸到那个半尺深的箭洞，他回头看了一眼雷生，低声说道：“你不觉得这个箭洞很奇怪么？”
雷生并没有蹲下来，而是看了一眼四周，道：“之前我也来过一次，这个箭洞确实有问题，如果说是打斗的痕迹，太过勉强了。”
环绕着铁榕驻扎的几族还是时不时地关注着这里，一道道目光总会扫过这里。
两个月牙族人黑夜里来此总是出乎寻常的。
“哪里不对？”
元坤站起来，轻轻地拍拍手，二人正好四目相对。
“位置太低，洞又太直，从射箭的方向来看，那里地势又高，除非是身高如孩童，否则射不出这样的箭。”
元坤心中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便接着雷生的话说了下去，“而以孩童之力能使箭深入铁榕半尺，未免太过骇人了。”
雷生听着他的话，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此言差异，我在东吾城修行的时候便听说在东去的大地神殿与弥陀神殿中不乏这样的神童，生而有千斤神力，或许能做到。”
“你是说……”
元坤没有说下去，若按照雷生所说，这件事就更加离奇了。
大地神殿与弥陀神殿距离战争神殿万余里，中间又隔着毁灭神殿与命运神殿，而在过去的近千年中，战争神殿与这两座神殿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与万里之外的不速来客相比，我更倾向于有人故意留下这个箭洞，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雷生低头朝着箭洞那里看了一眼，又道：“我们走吧，不要让他们等得急了。”
铁剑碰撞盔甲的声音逐渐远去，这里又归于一片安静。
铁榕树后不远的地方，尚辰铎走了出来，背靠着那棵铁榕，就像白天那样，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讥笑。
※※※
后半夜。
所有人都似乎适应了这种与生俱来的黑暗，对白天并不那么期待了。
唯独孟思鸠除外，他觉得这里每一分每一刻都似乎是在煎熬，树叶上积累下来的清冽雨水就像是马尿一样臊臭，呼吸的空气也像沙子一样干涸，令人窒息。
他已经快两天没有碰酒了。
而就在他快要发狂要吼叫出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让他寒毛竖立。
他缓缓抬头向上看，一种比黑暗更浓密的颜色聚集在他头顶不远处。
他从身下抽出那把利剑，人已跳跃而起，刺向那个怪物，下一刻火星四溅，一声更大的尖啸传遍了这一片崎岖的山林。
所有人反应都很快。
孟思鸠所在的方向离雄关城战士汇集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几个呼吸之后，近半的战士都赶到这里。
那个东西被孟思鸠从树上逼了下来，此刻就站在他的对面。
尖长的头颅，锋利的牙齿暴露在外面，仿佛天生就是用来撕咬猎物的，前爪呈短刀形状，健壮的后腿之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山魈，它只有半丈高。
它似乎感受到了周围这些人类的强大，慢慢地向后退着，下一刻就一跃而上，四爪攀附在巨木树干上，同时发出似震慑般的吼声。
而就在山魈想要逃离的时候，在它头颅上方，精铁阔剑劈了下来。
是雄关城的人。
“来了便休走！”
死去的斥候是雄关城的战士，故而在山魈现身的时候，雄关城的人就已经将这里围了起来。
山魈在夜色的掩护下善于偷袭，单打独斗或许能够取一名战士的性命，但是面对如此多人，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等到雷生他们到这里的时候，雄关城四人已经与那只山魈缠斗在一起。
四人占了很明显的上风，大力挥舞之下的阔剑让山魈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是那山魈的皮甲异常坚固，阔剑刺在上面寸许便难深入，只是造成了轻伤而已。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四人还拿不下这只山魈，而那只山魈却频频抓住机会想要逃脱，尚辰铎手中翻鞘抽剑，大喝一声，“都让开。”
尚辰铎能坐上百户的位置，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出手速度比那四人快了不少，况且熊族人天生力大，山魈连连后退，被他一剑削去了上半头颅。
山魈吃痛发出‘嘎嘎’尖锐的声音，尚辰铎冷笑一声，剑锋偏转，锐利的剑尖顺着其胸膛滑了下去。
一股让人眩晕的臭味从它被剖开的身体里传出，余力未去，山魈向后倒去，嘭地一声撞在了树上。
尚辰铎收剑回鞘，当他转身正准备享受一番众人敬佩的眼神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在看他，而是背对着向他靠近，逐渐收缩。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周围那些密林中的黑暗，那些低沉嗜血的呼吸声仿佛近在耳边，雄关城适才与山魈相斗的战士颤抖着说道：“大…大人，是诱饵。”
※※※
大队人马循着先锋队伍留下的标记，少了探路的麻烦，一日间也走了近八十里，这已经比预想的速度快了不少。
就在傍晚雨停之时，尚辰铎派去报信的人赶到了。
在与五位族长商量后，角陵骑士下令连夜行军。
深夜的墟林，又变得嘈杂起来。
莽山族的人与连褚族的人依旧是一前一后，但是自从月牙城出来之后，两族的队伍明显没有当日在月牙城前靠得那样近了。
在月牙城只停了一日，没有得到族中来信的牛力此刻显得忧心忡忡，虽然派出去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他依旧觉得不太安心，此时他自己又脱不开身，好像有种被连天阙暗算的感觉。
自己从千绝城一回来便即位族长，想跟这位连褚族长拉近关系，毕竟莽山族领地与连褚族领地想接，万一那位天栾祭司红袍加身，最先受到冲击的便是他莽山族，所以此时与连褚族交好并没有什么错。
只不过，以一座至秋山为代价是他不能接受的。
正当他还在为此事发愁的时候，队伍又停了下来。
就在队伍停下的片刻，宏大的号角声又响起，‘嗖嗖’破空的声音瞬时响起。
这一刻，整个墟林都似乎沸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