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纬用力扇着扇子,今日在朝上大吵一通。原本以为站在她这边的许忠,听到整个朝上一直在谈论,钱钱钱。引经纶点,把她给骂得狗血淋头。好像她提钱就是庸俗,就是不够圣明。作为一个皇帝,怎么能谈钱呢,应该谈谈理想,谈谈如何宽厚对民。
尹枫没有别的意见,只记挂着要收税。已经强行从秋收税里,衍生出耕种税,人力税,田地税。别说,每个税收都有名目,也都有理由。比如说耕种税,因为天下都是皇帝的,土地也是皇帝的,你要在皇帝的土地上种东西,当然要付租赁费。那田地税呢,就是说你用了田,那么总要付点保养费吧。
切。萧纬不屑撇撇嘴,老顽固,老混蛋。要么只能谈理想,要么就要使用暴、政搜刮民脂民膏。哼,如果没记错,再过一个月,叙州便要闹水灾了,到时候赈灾的银子谁出,灾民怎么办!
“皇上。”黄门小侍飞跑过来,跪在萧纬脚下,“骠骑将军陈永年,京畿侍郎文礼言在静思殿求见。”
萧纬一听她们两来了,闷闷地心情稍微转好。回静思殿的脚步,比之前去凤来殿的脚步,不知道要轻快多少。入了殿门,就瞧见陈永年和文礼言并肩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树影斑驳,一人穿青,一人穿黛,修长身影印在地上,竟然是说不出的相配。
“给皇上请安。”两人一同行礼,等萧纬站起,文礼言笑眯眯的继续说道:“臣大胆,想请皇上出宫走走。”
“好。”萧纬想都没多想,便立即答应下来。陈永年一挑眉毛,举起手里提的包裹:“便服。”
陈永年给的便服,还真的是便服。用粗布织的成衣,宽宽大大,根本不合身。李常侍在旁边又开始唧唧歪歪,怎么给皇上穿这种衣服啊,那怎么显得皇上威严之类毫无营养的抱怨。萧纬倒是不在乎,她已经决定全部的全部,要相信陈永年,那么陈永年让她这么穿戴,必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等她穿戴好,文礼言再一次笑眯眯的要求:“臣大胆,请皇上出宫后只听只看勿言。”
萧纬歪歪头,扇骨轻轻拍了下文礼言的肩膀:“好!朕今日全都听你们的。”
李常侍在旁着急地插不上话,好不容易见他们脚步迈开,忍不住急吼吼插嘴问:“那,那小人呢?”
“烦请李常侍在静思殿替皇上照应。”文礼言回头稍稍作揖,“可不能让旁人知道皇上出宫。”
萧纬心砰一跳,那前世被人害死后带到现世里来的疑心病,突然冒出来。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被骗出宫,然后杀掉。不对不对,陈永年不会害她。
眼神不由自主投到陈永年脸上,恰是瞧见他正温柔看向她,墨绿眼眸带着午后独有的金线光芒,像是暖风轻抚她的面颊。那该死的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疑心病去了,可怀疑自我的精神冒出来了。难不成,因为被男人伤害后,现在喜欢姑娘了?
萧纬惊疑不定,慌慌张张去回想永娘风流眼神,心思稍定。哎哎哎,看来得求求永年,干脆把永娘给她好了,免得她胡思乱想对陈永年下狼爪。
李常侍咬着手指,眼巴巴看着萧纬跟在陈永年他们身后离开,自然是吩咐谁都不许进静思殿。萧纬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靠着陈永娘来确定自己的喜好。倒是一路无话,出了宫。
天气热烘烘的,路上行人瞧着也有些疲怠。萧纬出行一贯的,她独自一人在前,李常侍跟在她半步之后,其余全部跟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安安静静,大气都不敢出。但今儿个,全部倒了。她半步之差,跟在陈永年身后,陈永年寡言,那文礼言简直是一刻不停,连树上的蝉鸣都比不过她的聒噪。
两人穿的衣裳比她瞧上去要好多了,这么个队形一来,旁人看上去,她就是跟在两个小姐身后的侍从。这和剧本里说好的皇帝微服私访可不一样啊,难怪文礼言让她不要说话呢。
不过也正因为闭紧嘴巴,才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吧。这一路过去,文礼言看到米库,就问粮食价格,看到乞讨就问哪里逃来的。萧纬由原先地有意勿言,到后头的沉默。为什么前世的她会蠢到将这天下,交到尹枫手里。
文礼言像是看出她真实的沉默,笑了起来,话虽是对着陈永年,但却是让她听到:“世间上,从没有什么大同。有富,有贫,有大善,有大恶。咱们这些当官的,不过是在这不同中,帮活不下的,寻到一条能活下去的细路。尽绵薄之力罢了。”
陈永年猛地抬起头,仿佛听出话语中含着的另一层意思,半晌垂下眼,又是情不自禁看向萧纬。萧纬并不知道,陈永年想到的是他自身的假扮女人的身份。她同陈永年眼神交汇时,却想到这天下曾被前世的她舍弃,成了尹枫的私产,可若今生能拼力寻到一条活下去的路,便也能为这天下略尽绵薄之力。
萧纬不晓得,那一刻的念头,使她终于脱离了萧纬的狭小身份。而是真正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皇帝,一个掌管天下的君王。
对萧纬神情了如指掌的陈永年眼眸微眯,转去文礼言脸上:“不早。”
“好好好,看我唠叨的。”文礼言眉眼弯成月牙,“走,去玩上一把。”
诶诶诶!文礼言的玩上一把居然真的就是去玩上一把。将只会嘴上谈赌的萧纬,带入了京畿最最热闹,最最鱼龙混杂的地段,将无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