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作为辽东边关镇，老营堡却没有和北镇相提并论的资格，北镇驻扎乃是大明精锐，而老营堡内驻扎的却是被大明神朝遗弃的军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五百人勉强凑起一个营，名字也差强人意，叫黑甲营。
这个建制已经存在了百年，据说是当时为了对抗北狄柔然中的天门死士而成立的，很是威风，但到最后竟成为了穷凶极恶、不听军令的杀才的聚集地，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个地方，连黑甲营内的士兵在内都不喜欢，更别提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估摸着是忘记了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存在着。
每一次与柔然的交战中，都会导致黑甲营少了许多汉子。多则上百，少则几十，每次都会让本来刚满五百人的黑甲营元气大伤，也许这里是大明第一道关卡的缘故，每一次战死多少军士，就会在几天后补充多少新人进来，当然大多都是犯了事的军士。
这不是，一早，黑甲营内最大的官，正六品游击将军李红尘就骑着他那头已经有些老了的青色战马来到老营堡外，坐在马上的李红尘脸上微红，身上更是酒气熏天，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李红尘好酒，更是酗酒，正因为如此，才被外人戏称为醉酒将军。
老营堡内所有人都知道，前几天柔然的铁甲忽然突袭，导致黑甲营又消失了几十个喝酒打屁的爷们，所以今日，又会有新的杀才补充进来，这已经是惯例了。
一直到晌午时分，李红尘和五个参将坐在老营堡的一棵柳树下闲聊，才看见一队人马缓缓而来。
李红尘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些破旧的黑甲，骑上马，脸色不自然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
等到那一队人马来到李红尘身前的时，李红尘很仔细的数了一下，四十七个徒步行走的人，十三个骑着马的人，还有十辆马车，马车上还有着粮草，不少。李红尘见到人的时候，远没有见到粮草时的心情振奋。
理所当然，在黑甲营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当然是粮草，用李红尘的话说，少一个人吃饭，就多出一点吃食，可以让别人吃的更好。
带队的将领是北镇明威将军商师徒麾下的游击将军苏木，年纪轻轻，一身武艺却是非凡，也不怪人家是游击将军，家里有钱财，使了点银子，再加上自己本身就有好本领，一个游击将军不在话下。
但同为游击将军，李红尘却是羡慕的很，苏木统领的虎狼骑不光是商师徒麾下的精锐，而且人数就有五千，不像李红尘自己，只能统领五百人。
李红尘赶忙上去互相寒暄了一阵，这才转过头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新的下属。
忽然李红尘的眼睛一眯，有点醉意的脸上有些诧异，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人群中的一个少年，脸上不自然的问道：“这次咋还有一个少年？”
苏木顺着李红尘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衣着朴素，容貌稚嫩的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见到指向自己的李红尘时手足无措，脸色茫然。
仔细的想了想，苏木才想起来有关这个少年的来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着李红尘解释道：“这小子是关外青山村人，被爹妈送到军营，你也知道，我们虎狼骑从不要这种小孩子，可是怎么赶都赶不走，没办法，只能送到你这来。”
听完苏木的话，李红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意。大声道：“这少年的年岁不大，你们不收也不能送到我们这里来，谁不知道我们这里是啥地方？”
苏木不生气，也不恼怒。只是伸了伸双手，示意自己也没法子。
李红尘策马来到这个少年的身前，虽然他的个头不高，身材也不魁梧，但在站着的人来看，有些居高临下，但他的语气却很是柔和的问道：“叫啥名？”
此刻少年的脸上更多的是局促不安，小声的说道：“林凡。”
嘴里念叨了几句林凡，李红尘点点头，继续开口问道：“为啥当兵。”
听见这个问题，林凡的脸上多了一丝坚定。丝毫不考虑，直接开口：“为了学武。”
“学武干啥，莽夫一个，不如念点书？”李红尘大声说道。
林凡低头不语，用沉默反驳着李红尘的话。青山村的乡亲父老都认为林凡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那就是持剑骑马走江湖，可谁也不知，在林凡六岁那年，他的父亲上山打猎，被老虎所伤的时候，鲜血淋漓，林凡就曾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好武功，帮父亲打猎。这是一个山村少年的理想，最简单的理想。
为了这个并不伟大，还有些卑微的理想，谁也不知道林凡的父亲将自己积攒下的钱财全部送与征兵的那个人，也不晓得林凡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站在将军府外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只为商师徒的一句同意。
但世人都知道一件事情，穷文富武。
像林凡这样家世，每天为了财迷油盐而发愁，怎会有钱财供他学武，更别提学武有成，没有钱财去找好的师傅，再好的苗子也不会长成参天大树，所以想要学武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参军，因为军队有独特的方法，这是学武唯一的路。
见到沉默不语的林凡，李红尘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不是吓你，进我们营之后，生死不由自己了，全靠老天爷说的算。今天我心情好，如果你反悔，我送你回家。但是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林凡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显示出此时有些复杂的心情。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抬起头，直视李红尘的双眼，大声说道：“不后悔。”
李红尘叨咕一句：“他娘的。”
紧接着看了一眼苏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也不知是醉话还是真心话，李从李红尘嘴里脱口而出：“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们送来少年，再送来一个，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没等苏木表态，苏木一旁的亲军面色一变，自己家的将军何曾受过这样的辱骂，也不知他是否有想表现自己的想法，还是真正的为了自己的将军，大声斥责道：“李疯子，别给脸不要脸，你怎敢辱骂我们将军。”
话音刚落，李红尘仔细盯着这个年轻气盛的亲军，有些不高兴，已经有多长时间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上一个是谁着，哦，对了，上一个是自己的上官，不满意自己喝酒的样子，所以李红尘只好送他去阎罗殿走一圈，顺便让他问问阎王自己还有多少年活头。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丝毫没有当回事，一脸的傲气，也确时，在这辽东作为排名最后的一个小营，真心没几个人会把他当回事。
苏木听完这句话，想起自己来时，商师徒告诫他的话，什么都可以，别惹李红尘，那家伙就是一个疯子，尤其是喝完酒，疯起来六亲不认的主。心中暗道了一句：不好。赶忙对着李红尘拱了拱手，说道：“下面人不懂事，还请李将军大人有大量。”
那个亲军有自己的傲气，但他李红尘也有自己的霸气，看也不看苏木，策马来到这个亲军的旁边，骑马绕了两圈，才与这个参将面对面。告诫的说道：“年轻人，别太气盛。”
说完，一脚踹出，正好踹到这个年轻人的胸口。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一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主会突然出脚，正愣神，被一脚踹下马，落在地上，激起好大的一块尘土，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似乎有些冷，自己什么时候被人一脚踹下马，自己的家的将军都没这样对待自己过，心中想着，手已经按到腰间的刀上。
见到年轻人的小动作，不等他拔刀，李红尘霸气非凡的大手一挥。
就在李红尘手落下的一刻，老营堡内冲出数十个手持手弩的黑甲士兵，箭尖指向人群中的苏木，眼神冰冷。李红尘身旁的五位参将纷纷抽刀，只要李红尘一声令下，谁管他是谁，那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就一个方法，杀了，反正有自己的将军扛着，天还不至于塌下来。
都说黑甲营穷凶极恶，这话一点也不假。看这群持手弩的甲士，还有拔刀的人，苏木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自己武艺高超不假，但李红尘也不是好惹的，他也从不认为这群人是开玩笑，没有一个人会把一群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混人威胁当成是玩笑的，而且他认为自己就算动手，也不一定全身而退。
那四十七人，包括林凡在内，表情木讷，这是怎么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看样子不像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真的要动刀了。
李红尘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变了的苏木，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用马鞭指着苏木的脸，大声道：“人留下，粮草留下，你们赶紧滚，不想看见你们这一群废物，连刀都不敢拔的人。”
这话丝毫没有留情面，也不用留情面，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谁会想到情面这两个字。
看见这样一个场景的林凡则是热血沸腾，心中的想法更坚定了。
等到苏木等人灰头土脸的走了，李红尘才对这群将要称为自己下属的人训话。
“我知道你们的来路，别的营不想要的刺头，要不然就是犯了不大的军纪，没到砍头的地步。但我要告诉你们，在黑甲营，第一军纪就是听话，谁不听话，只有一条路，死。听见没有。”
人群中声音杂乱的回答：“听见了。”
林凡却是一脸认真的回答。
李红尘也不生气，拿过旁边持弩黑甲手中的弩，猛的向人群中射去。
没有人想到李红尘会突然出手，那弩箭如闪电一般，径直的刺到一个灰色衣服的男子身上，从前胸入后背出，那男子双目一下子失去了光彩，瞬间死去，见到这一幕的黑甲营持弩的人纷纷将人群包围起来。
李红尘缓慢开口，声音很轻：“刚才他没说话，代表他没听见，这次，你们应该听见了吧？”
剩下的四十六个人，鼓足了气，大声喊道：“听见了。”
李红尘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黑甲营的人早就习以为常，来到这的都是刺头，自然都不是很听话，如果不震慑，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杀鸡给猴看，只是惯用的招数，可唯一失策的是，这群猴子中有一个刚接触世界的小猴子。
林凡脸色苍白的看着倒在自己旁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此人瞪大的双眼却看向林凡，眼神中的惊恐让林凡心中惊惧。林凡使劲的压下心中的恐惧，可越来越觉得有些胃里翻江倒海。
等到喊完第二次听见了三个字，林凡再也忍受不住了，蹲在那里地方呕吐了起来。
第一次看见死人，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射死在自己的旁边，没有什么比这更刺激感官的了，浓重的血腥味加上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让林凡有些接受不了了。
林凡蹲在地上的姿势很突出，鸡立鹤群，让人一眼就看到，更别提骑在马上俯视的李红尘。
李红尘策马来到林凡身前，四十五人让开了一条路，眼前这位将军，不好惹。
低头看着这个或许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李红尘脸上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第一次看见死人？”李红尘轻声问道。
林凡抬起头，擦了擦嘴角，仰视着身材并不高大却威严的李红尘，点了点头。
“把他分到庞大年那伍。”李红尘对着身边自己的参将道。
那个参将扶起林凡，有些无奈，也有些庆幸的说道：“真不知道你命好还是不好？”
林凡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参将，一身黑甲，腰中的刀鞘有些残破，面目说不上凶恶，但也绝非良善，年纪大概三十左右。
“大叔，你这句话什么意思？”林凡忽然开口问道。
那个参将听到大叔这个称呼，略微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一丝怀念：“大叔，多少年了，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摸了摸林凡的脑袋，轻声的回答道：“少年郎，你真不知道我们黑甲营是干什么的？”
林凡一脸茫然。
“老营堡，是大明东北方向最后一道关卡，而我们黑甲营则是最后一道守卫，再往东北去，就到了柔然。黑甲营，多年了，始终被人称为死亡营，只要是一发生战事，死的第一个就是我们黑甲营的军士。”
看到林凡认真倾听的神情，那个参将叹了一口气。
林凡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参将不再理会林凡。
或许以后就知道。
也或许没有以后了。
这么多年来，进老营堡人数都数不清了。
现在呢！
只有五百人。
其余人都已经埋骨老营堡，魂不归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