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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神秘仪式

“得罪了。”奚原伸手在他的后脖子上用你一捏,塞托感觉眼前一软,脑袋软趴趴的垂了下来。

面对掀开帘子的山玖一脸疑惑的目光,奚原将塞托扔进马车内,说道:“看来与山玖姑娘缘分未尽,要同行去南疆了。”

山玖淡淡地点头。

再次醒来的塞托表现得没有先前那么抗拒,在与奚原协商后,奚原同意解开了他的穴道,他也表示自己不会逃,会带着他们去南疆。

虽然彼此目的不同,奚原为此还监视了他好几天,但后来,奚原发现他似乎真的无心逃跑,而且归心似箭。

一行人沉默又相安无事地穿过了十几个城池,来到了南疆。

南疆是一个地域范围非常广的地方,沿着官道走到滇南城的城郊后,双目所及之处皆山也,诸峰如玉簪螺髻,林壑优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走近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如同层层的屏障一般,逶迤开去。山上树木翁翠幽深,一走进去,一股凉意便迎面扑来。

一路走得都是山间的羊肠小道,不时有潺潺水声泻于两峰之间,深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响。今年的秋天来得有些早,从高山上望去,可以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峦呈黑色、紫色、黄色、褐色、红色、绿色……

在极远的地方,有几座大雪山高耸入云,像是连接天宫一般,看起来神圣不可及。

这里的山中野兽非常多,獐子、豹子、老虎乃是林中的常客,每到晚上的时候,塞托便在地上生气一把火,那火非常奇怪,升腾起来的时候,火焰会在半空中呈现出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蛇的影像,看起来十分逼真,惟妙惟肖。

甚至,那蛇会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些林中的动物,一见到这些火焰蛇,便不敢再靠近了。而这些火焰,从来没有熄灭过,就算是在暴雨中,它们依然燃烧着。

据塞托说,这只是一种普通的巫术。而后,他用灵巧的编制了一张半透明的丝网,让奚原披在身上,起初奚原不解其意,入了深林后才发现,原来林中到处都是蚂蝗,那些蚂蝗用尾部吊在叶片上,大半个身子都垂在半空中,一等到猎物靠近,便从树上跳下来,顺着猎物身上能钻进去的孔,钻进猎物的体内,吸血。

而有了这张半透明的网后,那些蚂蝗一掉在人身上,便会浑身发紫,像是中毒了一般,蜷缩成一个球,滚落下去。

奚原发现巫术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比如说塞托可以通过砍伐的树木雕刻出一些栩栩如生的人,塞托摸摸那些人的脑袋,那些人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可以帮助塞托清除路两边的障碍,还可以前去探路,获知前路上的危险事情。

虽然那些木头人说话发不出声音,但是他们的表情和唇语与常人如出一辙,塞托能将那些木有人要说的话理解得很清楚。

再者,将施用了巫术的渔网放在山泉中,鱼儿会自动游进网中来。不过,越是深入南疆的大山后,便感觉越是危险,南疆深处有一种像是鸟儿一样大的蚊子,当地人称之为食人鸟,它们在夜晚成团出没,别说人,就算是一头牛也能被啃得只剩下白骨,乃是当地人闻之色变的东西。

因此一到了晚上,塞托便要寻找一种特殊的树,这种树看起来像是竹子一样,有一根一根的竹节,剖开树皮往两边掰开后,会露出一个很大的树洞,只要人一钻进树洞,洞口就会自动合上,严严实实的,能将那些野兽和食人鸟等全部阻隔在外。

不过山玖、红杏与穷奇都是妖,自然是不惧怕这些东西的。

南疆都是一层山一层寨,不过因为南疆所有的寨子中的人都知道塞托被驱逐出去了,因为塞托也不能进寨子借宿,一行人都宿在山林中。

不过长年在南疆各个大山当中行走的马帮,倒是受过塞托阿母的不少恩惠,因此在少年与奚原的艰难跋涉中,受到过马帮的不少帮助。

马帮的人告诉塞托,从七八个月前开始,整个南疆变得死气沉沉,每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阴雨绵绵、灰雾蒙蒙。最开始是寨子里的人不停地死去,口吐鲜血、浑身抽搐,然后连寨子里的动物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吐血身亡,紧接着,山林里也笼罩上了一层死气,死亡仿佛无处不在。

他们马帮在走货的这些日子,在南疆的各座山上转悠着,所到之处,能看到不少病死的野兽,有些死得太久了,尸体上都长出了腐殖的青苔。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生气与死气并存,生机勃勃与死气沉沉同在,仿佛那些遮天蔽日欣欣向荣的花草树木,都是吸取了死亡的灵气生长的一般。

山玖告诉奚原,这个地方确实很不对劲,他们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如今妖界的大门大开,可是这里却连一只妖都没有,实在显得太不正常了。

很快,山玖也明白了不正常的原因,这里的浓重的死气遮天蔽日,将天地的精华给层层的掩盖了,如今的南疆,被称为一座死亡之地也不为过。

在各个大山中行走了两个月之后,在塞托向奚原展示了各项神奇的巫术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一座高山的脚下,那座高山,只在半山腰便笼罩在了厚厚的云雾中。

塞托告诉奚原,这座大山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只有一道开凿出来的悠长的隧道,可以通往山的那一头。

不过这条隧道上守卫着很多寨中的人,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若是强行进去,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想要营救公主,只怕难上加难。

到如今,塞托倒是有些相信那个中年男人的话了,若不是巫神惩罚,整个南疆不会迅速地“死”去。不过怜悯众生之于,他倒有些幸灾乐祸。

他巫王的位置,本就是通过不正当的途径得来的,如今他所面对的所有压力和困境,不过是他罪有应得。

与奚原商量了一番后,山玖设了一个结界,将穷奇和红杏藏了起来,三个人决定翻阅整座大山,进入寨中。

高耸入云的大山一眼望不到尽头,塞托从马帮那里买来了三匹马,与奚原一人骑一匹,剩下的一匹马则驮着一些粮食和一堆画纸。

当粮食吃完之后,塞托展开画纸,第一张画纸里画的是几匹驴子,塞托将画纸卷了起来,放在火上烧烤了一会儿,然后拿出小刀在纸上割了几道,神器的事情发生了,画纸变作大块的肉,悬浮在半空中。

塞托从火中取出一块烤驴肉,递给奚原,剩下的吃不完的熟肉全部用油纸包了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然后他展开另一张画纸铺陈在两匹马面前,纸上画着栩栩如生的青草,像是要从画框中长出来一样,两匹马慢悠悠地饱餐一顿后,扬起了头。

越到高处,越是陡峭,有些地方几乎到了垂直的地步,三人不得不弃了马。山玖倒是轻盈的像是一片花瓣一般,随处可去,塞托和奚原在这样高的山上,却因为缺氧感觉头疼欲裂,呼吸不畅,有一种随时会晕眩过去的感觉。

两人都不敢说话,生怕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这座山的上空设了禁制,一旦在上空中使用巫术,便会触动整个山寨中的巫铃,当铃铛声大作的时候,便会被视作不敬或者入侵。

毕竟山脚下的通道,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加便捷的攻入山寨的办法,便是骑着大雕用巫术破开禁制,从上面俯冲攻入。

翻阅过这座大山后,出现在在眼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是一个大型山谷。山谷内温暖如春,丛丛的蓬竹下,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其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块块整齐的稻田里的清水映着蓝天、白云、雪山,田畴处是一簇簇的大树,挤挤挨挨,绿意葱茏。几座大型的湖泊清澈见底,如同一块上好的滇玉一般,又如同一块剔透的镜子,将整座小城映照的钟灵毓秀。

初阳从云层的缝隙里洒下金屑一般微光,微风渐渐地拂过这座古雅的寨子,街道上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那些人皆是****着身体,手里抬着一口口的棺材。

奚原回想起在来的路上,看到不少树木被伐的场景,心中有些了然,这些人怕是要出去送葬的吧。

从半山腰往下走,奚原在心里默数着看到的棺材数,在最后一口棺材被抬进隧道后,他叹了一口气,一共是一百五十八口棺材。

他不由得问道:“你们这个寨子中到底有多少人?”

“我走的时候,是一万多人,现在不知道了。”塞托摇了摇头,这个寨子原先只是一个小小的坨坨镇,后来打通了隧道,人便多了起来,百年之后,这里便成为了一个寨子。

由于在这个神奇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应天石,便认为这个美丽宁静的地方乃是巫神居住之地,住在这里的人都会受到巫神的庇佑。

再后来,又在南疆发现了另外两样圣物,一是圣玉,最后被雕刻成了巫神面具,再者就是神秘的神物蟠龙戟。

大山自滇西北龙腾虎跃而来,翻过了这座巍峨如天宫的大山,便是一片世外桃源的宁静之地,不足为外人道也。它就像是一块剔透的水晶一样,玲珑精致,小巧迷人。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里便是大周龙脉的尾部,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乃是一处风水绝佳之地,多年前前朝的开国皇帝的母亲,便是长眠于此地。

从此处往北走一百里,有一个巨大的天坑,天坑里日日喷出耀眼的火焰,照亮北边的半边天空,就算是大雨也不曾熄灭。但其实在这骇人的天坑中,隐藏着一个秘密。当年有人不慎落入了天坑,掉进去后才发现坑底的温度并不高,天坑的侧面是一个悠长的隧道,他沿着隧道走了七天七夜,在他快要饿死之际,发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皇陵,而在皇陵正殿的中央,供奉着闪闪发光的蟠龙戟,蟠龙戟上紫气升腾。

那人起了贪恋,上前拿起蟠龙戟,就在这里一刻,天塌地陷,他也被巨石砸晕,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坨坨镇的人救了出来,原来那座皇陵就在坨坨镇的正下方,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塌陷了。

由于蟠龙戟看起来恍如神物一般,便被寨子中的人当做圣物供奉起来了。

三个人继续下山,太阳已经升上了中天,天空中却始终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坨坨镇的大街小巷已经有了些许人气。有很多穿着奇怪戏服的人在宗庙或者街道上,唱念做打,那些歌词庄严肃穆,神秘而遥远。

塞托告诉他,这是傩戏,是用来驱逐邪气、祈祷人们早日恢复健康的。

塞托并没有急着去往山下的寨子里,而是七弯八拐地走进竹林深处,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简陋的山洞,山洞中躺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妇人的皮肤像是皱巴巴的羊皮纸一样挂在骨头上,眼神也十分浑浊。

妇人的旁边守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听到塞托身上轻微的铃铛响声,便抬起了头,惊喜地说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阿母……阿母她……”

说着,小女孩便哭了起来。

塞托赶忙上前,掀开母亲的眼皮看了看,只见母亲的瞳孔中,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剧烈地翻滚着,像是要撕裂母亲的眼睛一般。

而母亲的嘴角也涌出了黑色的鲜血,她浑身抽搐着,痛苦地呻吟着,眼睛已经瞎了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回来了。

塞托的眼眶红了,拉着母亲凉的像是晨露一般的手说道:“阿母,塞托回来了,阿母一定要撑着,塞托很快就会找到最后一味药引解开那恶贼下在你身上的巫咒的。”

可惜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一般,面上依旧是那一副痛苦的表情,本来保养得白皙的皮肤变得很松弛,皱缩得像是一朵半枯萎的白色菊花。

她的喉咙里依旧在发出着痛苦的呻吟,那呻吟的声音也是微弱和断断续续地,她在苦熬着生命,她空洞的眸子全无神采,盛满的全是绝望。

“哥哥,”小女孩拿起他的修长有力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眼睛红得活像是一直兔子一般,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陈述着一个悲凉的事实,“阿母她……现在已经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任何变化了……她每天都活在肉体的痛苦当中……哥哥……我不想每天用巫药给母亲吊着性命了……阿母她很痛苦……真的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哥哥……白腊觉得……不如早让阿母走了……别再遭罪……”

“你说的什么话?”塞托闻言大怒,狠狠地瞪着她。

白腊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抽抽搭搭地为自己辩解:“可是阿母她……她真的好痛苦……我每天给阿母喂巫药的时候……我的手都是颤抖的……哥哥……我好害怕……我怕看到阿母痛苦的样子……也怕阿母就这么离开我们……”

见白腊哭得差点岔气,不停地用手绢擦拭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塞托的心软了几分,摸了摸白腊凌乱的头发,放柔了语气:“白腊,没事的,哥哥已经回来了,而且哥哥真的已经找到了救阿母的最后一味药引,现在,那个人已经来到南疆了,而且就在我们寨子里,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拿到她的血液配成解药的。”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白腊颤巍巍地抬起头,小鹿般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带着期待、难以置信、惶恐……等复杂情绪望着他。

塞托朝她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了,等阿母身体恢复后,我们再做筹谋,若论本事,阿列沙那个卑鄙小人连给咱们阿母提鞋都不配。”

塞托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给了白腊极大的信心,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我相信哥哥说的话!”

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塞托的身后站了两个人。

见到奚原的一瞬间,白腊呆了呆,荞麦色的脸颊上染上了两坨紫红色的霞彩,随即她躲闪地将脑袋移到了塞托的背后,不敢再看他,可是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是夏夜里的青蛙,不停地跳在池塘里,溅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搅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脸上的热度。

她从小在坨坨镇长大,寨中有一万多人,她见过的男性不知凡几,可她从未见过长相如此英俊的男人,他的长发高束,剑眉星目,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如同夜空般的眼睛,当他注视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整个天空的星辰都在为你闪耀。

他高挺的鼻子就像是一座山峰,薄薄的唇性感中带着凉薄。白腊曾听人说,薄唇的男人一般都薄情,但是他们一旦对一个女子动了情,那边是此生挚爱,即便斗转星移,海枯石烂,也依旧矢志不渝。

而且她也从未见过一个男人,拥有令人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的身材,像是深林中一头矫健的豹子一般,充满了力与美。他的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野性,与挣扎于政治漩涡中历练出来的理性,交织在一起,整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山川河流一般,叫人观之而流连忘返。

此时的白腊,尚且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气质。

她躲在塞托的后面,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奚原身边的山玖。山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双杏眼中波澜不惊,可是顾盼之间,那股灵气却令人移不开眼睛。只见她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与奚原站在一起的山玖,显得那么自然,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美得就像一幅画。白腊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嫉妒,怎么看怎么觉得山玖丑陋,觉得她之所以可以笑的那么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不过是自信自己的美丽足够站在奚原的身边,而不担心被任何人鸠占鹊巢。

只一眼,白腊对她充满了敌意。

察觉到了妹妹对两人的观察,塞托说道:“这是我妹妹白腊,今年十二岁了。白腊,这两位是同我一起来南疆的客人,奚原、山玖,你要对客人有礼貌,要好好招待客人。”

“知道了,哥哥。”说完,白腊又悄悄地打量起了奚原,当奚原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白腊身上时,她便又吓得往塞托身后一躲,脸上更加火热。

片刻后,她又伸出脑袋朝奚原望了过去……

白腊对这个小动作,简直是乐此不疲。可奚原只当她是小孩子怕生,并没有放在心上。

塞托将从马帮手里采购的一些日用品放置在简陋的山洞中后,问道:“白腊,寨子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有!”白腊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在哥哥面前表现了起来,“半个多月前,阿列沙从外面带进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长得可真美啊,像是山中的百花之神一样。然后他们将那个美丽的女子关到了祠堂里,每日里焚香作法,将整个南疆所有的寨子中最鼎鼎有名的端公和巫女都请来做祈祷仪式了。哦,对了,他们说要在今天的巳时举行修复巫神面具的大典,大典在寨中的广场上举行,要请大家都来观看呢。”

“现在离巳时还有多久?”奚原急切地问道。

白腊垂眸羞涩地闪避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漏断,紧张地声音都有些颤抖:“还差三刻。”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去寨中的广场上解救公主吧。”望了一眼床上痛苦得浑身痉挛的阿母,塞托的心中涌起一股急切之情,只简单地从山洞的墙壁上取了几样东西,便带着两人朝山下走去。

也不知塞托用的是什么巫术,在走出山洞的一瞬间,便将自己的脸变成了另一张放在人群中也找不出来的普通面孔。山玖乃是精怪,可以随意变换容貌,顺便也用一片树叶变幻出了一张易容用的薄膜,贴在了奚原的脸上。

由于巳时将近,而到达山脚下后,走到寨子中央的广场上,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山玖用了法术直接将两人带到了山下一个隐秘的地方,塞托熟悉当地的地形,穿过几蓬茂密的竹子后,人便多了起来。

这些人俱是穿着黑灰色的衣服,每个人身上都簪着一朵白色的纸花,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悲哀的、麻木的,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每个人的眉梢眼角。

在过去那漫长的时间里,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的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就连天气也是如此的阴翳,无数来自地狱的恶爪将它的手重叠在一起,铺成一张网,将他们笼罩在其中,虽然会有一些网的空隙透进一些可供喘息的漏洞,但绝望却时时刻刻地蚕食着每个人的心,听到半夜的沙沙声了么?那不是大风吹过竹林的声音,那是勇气一点一点被噬咬的声音。

每一天,南疆的每一个寨子里都在做法,焚烧艾叶的青烟袅袅娜娜,青色的烟雾冲上云霄,与阴云氤氲在一起,整个南疆如同地狱一般。人们念着古怪的咒语,人们每一天虔诚的双手合十,祈求巫神的救赎,人们没有精力去务农了,最开始,还能听到每个寨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可是后来,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死亡,对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死亡降临后,大家只是若无其事地做好死者的身后事。

死的人太多,棺材自然是不会在家中停放七天的,一般是当天晚上死了,第二天早上便由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赤身裸体地将尸体放进棺材中抬出去葬了。

当地人认为,如果穿着衣服抬棺材,那么将死者送葬之后,死者身上的污秽之气会藏在衣服里面,跟回来,继续祸害其他的人。

各种各样的仪式都做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试过了,所以今日,对于巫王召集众人举行仪式的举动,所有人几乎都没有怀抱着希望。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人会变得麻木,而希望于他们而言,更想是镜中花、水中月。

越是靠近寨子中央建在水上的广场,人便越多。水上的广场的高台上,放着十几把椅子,此刻,椅子上已经坐了几个穿着华服的人,他们身上穿着十几件厚重的衣服,每一件衣服上面都用彩线绣着繁复而古怪的花纹,他们身上佩戴着各种各样的银制饰品,头上也戴着厚重的银制头饰,头饰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在微薄的阳光下面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他们的神色是肃穆的而庄严的,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渐渐地,在人群的簇拥下,陆续有其他身穿华服的人走上了高台,坐在了剩余的位置上。

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大家都是静默地垂着眸子,等待着巫王的到来。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地由12人抬着走到了高台上,有巫女掀开第一架轿子的帘子,一个穿着黑色巫袍的男子款步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镶着宝石的银制手杖,他以俾睨四方的神色望了周围一眼之后,走到后面的轿子前,弯腰,掀开了帘子,将手伸了进去。

太阳渐渐地从乌云后探出了头,冻雪一般苍白的光辉洒在殷红的帘子上,一只白嫩如雪兰般的手从帘子的深处优雅地伸了出来,五指上是一片片半透明的指甲,像是剥开的白色的葱头的皮儿。

然后,映入众人眼帘的是繁复的深红色礼服,层层叠叠如同开到酴釄的凤凰花一般,一股风吹了出来,几缕青丝率先夺入了人们的眼帘,那般如水的秀发像是清泉一般流泻而下,露出了一张巧夺天工、勾魂摄魄的脸。

那张脸上不着脂粉,虽是消瘦、憔悴了几分,眼波流动间,那令人窒息的美丽依旧夺人心神。

她美丽得不属于凡间,仿佛风吹得更大些,便会肢解成万千清香的花瓣,随风潜入山林中,消失不见。

所有人皆是一脸呆怔地看着她,她迈着极为标准的宫廷步伐,满头的银制饰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衣袂随着风儿翻飞着,使她像是一个瑰丽的梦,仿佛再一眨眼,那个梦就会消失。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奚原站在台下仰望着那个月光般静美的女子,心头浮起这样一首诗歌,他深深的为她的美丽震撼,无论何种风情,她皆是仙姿各异。

中年男人走到高台正中央,点燃香案,跳起了巫舞,另有十四人在地上坐成两排,他们都是以前参加过跳神的人,戴着牛头、马面、六丁、六甲的面具,手里拿着龙刀,用南疆的方言大声叫着要保护南疆。

中年男人跳了一段后,坐在神坛上,嘴里念念有词,请神灵附身。片刻后,仪式完成,中年男人端起一碗干净的水,含了一口水喷在牛头上。牛头从地上跳起来,大叫一声“哞”,然后又含一口水,喷在马面上,马面长嘶一声,同时蹦跶着跳了几下。

依次将所有人都喷了一口水之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中年男人说,神要降旨了,让身旁的一个誊录生做好笔记。

中年男人闭着眼睛,大声的用南疆话念叨着什么。无外乎就是邪魔降世,附身于南疆的一个小孩身上,打碎了巫神面具,巫神发怒了,要降罪于整个南疆。现在,巫神已经下凡了,要劝全南疆的黎民百姓改过自新,只要修复好了巫神面具,往后人人安分守己,巫神便既往不咎。

降旨之后,牛头、马面、六丁、六甲,围着中年男人转了一圈,挥舞着大刀棍棒,又开始跳神。

跳神结束之后,中年男人跪在神坛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身后在神坛上描画了一番,片刻后,神坛裂作两半,中间升起了一个玉石雕刻的台子,玉石很薄,几乎能够看见里面陈设的东西,这个玉石台共有三层。

最上面的一层摆放的是已经碎成了几块的巫神面具,中间的一层则放置着蟠龙戟,最下面的一层放置着应天石。

名叫阿列沙的中年男人,领着穿着繁复衣服的韶光走到玉台前,念了一番咒语后,从袖中抽出一把银制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的静脉上割了一刀,暗红色的血液潺潺的流了下来,流在碎成几块的巫神面具上,渐渐地,将整个巫神面具都包裹了起来。

苍白诡异的巫神面具上,血液像是活的一般,在缓缓地流动着,渐渐地,那上面的血液消失不见,像是渗进去了一般。

接下来便是祭祀,将三牲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摆放在巫神面具前,在场所有的人都对着巫神面具跪了下去。

跪拜完之后,阿列沙在祭品前挥了挥衣袖,祭品上全部燃烧起了三色的火焰,只在一瞬间便将祭品焚烧成一片灰烬,那些灰烬随着风儿全部落在了巫神面具上,化作了一道变幻的光彩,将那些碎块淡淡地笼罩了起来。

“殿下,现在请您将这几块面具的碎片拿起来贴到您的脸上。”阿列沙恭敬地说道。

人群的下方,奚原低声问塞托:“此举可会有害于公主殿下?”

“将军放心,此举无害。”塞托摇了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韶光,希望能找到机会将她带出来。

奚原不再说话,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刚从乌云后露出来的太阳,此刻又消失了,阴风一阵阵的怒号着,整个山谷中的竹子发出飒飒的巨响,隆隆地笼罩在他心头,他的背脊上爬过一层凉意,像是被蛇盘绕一般。

眼前发生的一切虽然让韶光有些不安,但经过这么多日的奔波,她纵然再尊贵骄傲,也认清了时务,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处不是她可以放纵撒野的地方。

若想活的自在一些,不若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

至于回到宫廷,被掳来的前些日子,她还是夜夜怀揣着希望的,但到了如今,尤其是在奚原掉下山崖之后,她心中的那份希望也渐渐地变得渺茫了起来。

只是每一夜梦醒,都希望这是一个梦,待到梦境醒来,她依然是宫中无忧无虑的皇室公主,每日里描丹青、弹素琴,晴日去御花园扑蝴蝶,雨天在屋檐下听雨打芭蕉。

玉台上雕刻得十分诡异的面具令她有些生畏,那面具的纹路十分古怪,眉毛只有短短的两撇,而且是诡异的深紫色,眼睛被雕刻得像是狐狸的眼睛一般,斜飞入鬓,金棕色的睫毛纤长浓密,半遮着暗红色的眼珠,尤其是那暗红色的眼珠,简直诡异到了极点,仿佛你在盯着它看的时候,它也在盯着你看,而且还是那种充满恶意的眼神,像是想将你吞噬一般。

它的鼻子也是一只典型的狐狸鼻子,血红的嘴巴却开裂得裂到了耳朵根,露出了漆黑而整齐的牙齿,仔细一看,仿佛连牙齿的缝隙中都残留着血迹。

她有些害怕地伸出了颤抖的手,手指停在面具的半空,害怕那诡异的面具突然跳起来将她的手咬断、嚼碎。面具的眼神依然诡异恐怖,可面具就是面具,只是一个死物。

半盏茶的时辰过后,下面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阿列沙和其他穿着华服的端公、巫女、祭祀们面上也露出了焦急的表情,韶光按捺下心中的恐惧不安,伸手拿起一块眼睛的面具碎片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只在一瞬间,她便吓得后退了一步,她看到整个南疆中到处都是漂浮着的鬼魂,那些鬼魂盘桓在亲人们的身边,正虎视眈眈的在盯着她。人群中只有一个地方鬼魂们避之唯恐不及,那就是奚原的身边,只见奚原身上笼罩着一片紫色的华丽光芒,光芒微微荡漾,像是水波一般,轻缓而又温和。

见奚原没死,韶光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久久的怔愣着,奚原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韶光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就化作了一片温柔的溪水,无声而缓慢地流向了他的方向。她的喉咙里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满是沉重和酸涩,她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

转头的那一瞬,接受了他平安的心却由平静转为剧烈的跳动,那砰砰的心跳声就像是密集的鼓点一般,将她所有的意识都敲散了,整个人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奚原一个人。

于是玉台上剩余的面具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韶光轻快地拿起一边眼睛的面具,贴在自己的脸上,一眼望过去,居然能看到在场所有人的过去未来,她被惊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然后便是面具的中间的那一块,连着耳朵与鼻子的完整的一块,她感觉戴上这一块面具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清晰地放大了,而且她居然能通过嗅觉辨别人的善恶,善良的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淡香,而丑恶的人身上则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臭。

玉台上最后一块面具便是下面三分之一的脸的面具,韶光拿起最后一块面具贴在自己的脸上,顿时,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朝脸上涌去,一股失血的晕眩感让她摇摇欲坠。

可这只是她的感觉而已,在别人的眼中,她依旧站得笔直,脸上破碎的巫神面具散发出一道耀眼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白光……

说时迟,那时快,韶光感觉被人推了一把,从高高的台子上面滚了下去。

她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她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凌乱的色彩,水嫩的指甲在她的挣扎中齐根断了,手指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发出一声可怜的呜咽,然后,便躺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公主,可是身体有恙?”奚原紧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韶光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抱紧了奚原,可是食指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奚原是看不见她的眼泪的,此刻她的眼睛还隔着巫神面具的一双血红的眼睛,见她没回答,只是揪紧了自己的衣袖,顿时又是担忧又是愤怒,将韶光抱得更紧,恨恨的说道:“到底是谁?敢对殿下如此不敬,容微臣好好教训他!”

两人抬起目光望向高台,却发现不知何时场面已经混乱成了一团,高台上,一个穿着南疆衣服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伸手想要抢玉台第二层的蟠龙戟,却被巫王阿列沙给拦了下来,两人打在了一起。

广场上的人抱头鼠窜,纷纷大喊着:“魔鬼啊!怪物啊!那个烧死的小孩子又回来了!魔鬼要来祸害南疆了!”

“魔鬼啊!大家快跑啊!”

“魔鬼回来了!赶紧跑啊!”

……

哭声、叫喊声、唾骂声混合在一起,整个广场上一片混乱,人群挤挤挨挨,推推搡搡,不时有人被惶恐奔走的人群推倒在地,然后被踩死。

奚原抱着韶光躲在高台下一个偏僻的角落,防止她被来往的人群撞伤。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广场上的人皆是作鸟兽散,剩下的几个黑点般的人,也是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身上全是被踩踏的痕迹,有脾脏破碎者,嘴角不停地涌出鲜血。

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可是那孩子的面上有着罕见的阴狠和嗜血,一双眼睛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而且这孩子浑身笼罩着一股黑雾,与阿列沙打斗在一起,竟是能将阿列沙压制得死死的,阿列沙此时看起来险象环生。

奚原将韶光小心的放在地上,对一旁的山玖说道:“麻烦山玖姑娘暂且照看一下。”

“不要去……”山玖的话还没有说完,奚原便起身飞上了高台。

其实山玖想说的是,那小孩周身黑雾缭绕,一看就是魔,而他那双嗜血而疯狂的眼睛,乃是所有魔物的共同属性。奚原一个区区人类,如何与一个魔物作斗争?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巫王阿列沙被小男孩一爪掏出了心脏,小男孩邪肆的一笑,将他的心脏抓紧嘴中咀嚼了个干净。

山玖不忍韶光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满嘴是血的小男孩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冷笑一声说道:“不自量力,上次你有蟠龙戟在手,本尊尚且能伤了你,这次你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小的巫王也能拿本尊怎样吗?”

将阿列沙的尸体踹了一脚后,小男孩从玉台的第二层里拿出了闪耀着紫色光芒的蟠龙戟,他将蟠龙戟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下后,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随即便打算走下高台。

“慢着!”奚原拔出破天刀,一步一步地走向脸上满是血迹的小男孩,毫无惧色地冷漠说道,“冒犯了公主殿下,便想这么走了吗?”

“公主殿下?”他低头很是轻浮的看了山玖怀中的韶光,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区区一个转世的天女,本尊还不放在眼中。”

“你!”奚原睚眦欲裂,“你将为你的藐视皇威而付出代价!”

小男孩盯着奚原手中的破天刀看了一会儿后,面上露出了一个称之为意外之喜的笑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蟠龙戟的下落本尊都寻了这么久,没想到了无音讯的破天刀居然会主动送到本尊面前,真是意外之喜、天助我也啊,我主沉浮,指日可待!”

说着,小男孩便走到了奚原的面前,举起蟠龙戟,便朝奚原攻了过来。

小男孩的速度快的像是一道闪电,紫色与黑色的光影交汇在一起,打的奚原节节败退,奚原手中的破天刀虽然也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但那光芒在那层紫色和黑色压迫下,显得那么微弱。

蟠龙戟于小男孩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在他强大的力量面前,奚原感到了绝对的压力,可是倔强如他,调动了自己的全副精力。小男孩此时心情甚好,面色十分轻松地戏弄着他,并不急于将他一击毙命。

奚原愈发愤怒,不过他在愤怒之时,反而更加清醒,半盏茶的时辰后,小男孩见他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一时间也失去了再逗弄他的心思。

凌厉的风声带着不可一世的锐气扑面而来,奚原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看见自己的胸口被蟠龙戟戳了进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它,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心头竟然只是掠过淡淡的遗憾。

以后,再也不能看见她的笑容了。也不知自己走了之后,谁能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皇宫,纵然送回皇宫又如何呢?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她要如何安身立命?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可惜她被山玖捂住了眼睛,面上一片茫然之色。

她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也好,奚原冒血的唇角涌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若是让她看见了自己的尸体,指不定她会如何害怕。嘴中的温热的鲜血缓缓地流了袭来,流在了破天刀上,感受到了主人的鲜血,破天刀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金光瞬间从刀上迸射了出来,金光所及之处,奚原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那个小男孩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浑身的皮肤都成了焦黑的颜色。

他似乎想把蟠龙戟从奚原的体内拔出来,可是他的手散发出一股烤焦的味道,已经完全不听他的话了。奚原将他干枯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断,从自己的体内拔出了这把蟠龙戟,朝他挥去——

一道蓝色的烟雾袭来,奚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烟雾再次散去的时候,面前已经没了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这时候,塞托冲了上来,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奚原,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奚原摇摇头,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山玖也松了口气,拿下了遮住韶光眼睛的手。韶光迷茫地看着奚原,眼里闪过淡淡的欣喜,她有些羞涩地别过了头,却并不知道其实奚原根本就不见她面上的红晕。

一别几月,再次相见竟觉得恍如隔世一般,奚原的心跳也有些不规则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追随着韶光的身影。

“卑劣的阿列沙总算是死了,阿娘终于大仇得报,这可惜那混蛋不是死在我手中!”塞托的语气中带了点遗憾,随即转头看着韶光,“请殿下摘下巫神面具吧。”

韶光倒是毫不留恋地将这张诡异的面具给摘了下来,递给塞托,不过塞托并不敢接,只是拿过奚原手中的蟠龙戟放在玉台的第二层,又对韶光说道:“这巫神面具不是谁都能碰的,请殿下将面具放置在玉台的第一层中。”

韶光将面具放好后,对塞托说道:“这个面具好古怪。”

“巫神面具自被雕刻后,巫王便请了巫神附体,赐予了这个面具一些特殊的功能,想必殿下在戴上面具之后,也是深有体会的吧?这个面具的最特殊之处在于,它隐藏了巫神强大的力量,能保护好上古神兵蟠龙戟。所以蟠龙戟是被放置在玉台的第二层的,若是不拿走巫神面具,无人能拿走蟠龙戟。只是这巫神面具,除了巫王任何人都不能拿,否则碰到眼睛便会瞎,碰到耳朵便会聋……那日那小魔头强行夺了巫神面具,被巫神面具伤了之后,一怒之下将它摔碎了,也正是因为他受了伤,拿着蟠龙戟的阿列沙才能见他一举击败,并将重伤的他绑在木柴堆上施以火刑。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将这小魔头给烧死,按理说,南疆的五色巫火,就算是神仙来了,也能烧灭一些仙气。”塞托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就为了这个诡异的巫神面具,就将我千里迢迢的从京城绑来了南疆?”韶光觉得愤怒不已,眼眶儿瞬间便红了,想自己贵为皇室公主,锦衣玉食,何曾受过此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之苦?

说着,韶光便走上前,重新拿起巫神面具朝地上狠狠地摔去——

塞托及时的点住了韶光的穴道,在愤怒的她耳边说道:“殿下息怒,不知殿下在来坨坨镇的路上可见识过了这尸横遍地的惨象?因着巫神面具被打碎,巫神降罪于整个南疆,单单是今日早晨,整个坨坨镇便抬出了一百多口棺材,那么其他的小镇、小寨呢?殿下慈悲为怀,想必不想再让南疆成为一座死亡之地,令后世之人谈之色变吧?”

解开韶光的穴道后,韶光的怒气明显消了一些,将巫神面具重新放了回去,嘴里恨恨地说道:“邪教!邪教!简直就是邪教!”

塞托心知公主乃是有口无心,并不与她计较,若是此时广场上还有其他的南疆中人,只怕要将韶光抓去施以火刑了。

“殿下受苦了,”塞托的面上露出一股歉疚和心疼之色,“这些日子,害的殿下担惊受怕,有塞托一部分的责任。”

“这怎么能怪你呢?”韶光看着他,真诚的说道,“我要感谢你才对呢,若不是为了救我,当初你也不会被那些坏人从鬼哭山上扔下去,鬼哭山那么高,你没事吧?呀,你肯定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伤口好了一些没有?”

奚原见她如此关心另一个男人,心中一窒,闷闷地有些难受,眼中的光芒瞬间便黯淡了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这欢喜的人自然是塞托了,被韶光用清澈美丽的眼睛望着,塞托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要移开目光,可却移不开目光。

那颗火热的心化作炙热的岩浆,从心头喷洒到了眼里。韶光眼中的担忧令他觉得,只要她一个眼神,纵然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为她灰飞烟灭他也甘愿。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伤不若当初更重一些便好了,最好留下一些明显的伤痕,这样自己在韶光心目中的地位也会更加深刻一些。

可惜山玖这包治百病的板蓝根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塞托在用了她的药后,身上并无一丝伤痕。

“我没事,多谢殿下关心。”

“我们是朋友嘛,都说了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了,你和奚原都是这样,一个比一个生疏,”韶光顿时不悦地嘟了嘟嘴,“你没事就好,你若是出事了……”

韶光的眼眶红了红:“这一辈子我都会良心不安的。”

塞托怎敢告诉她,若不是因为他这应天石,她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可是他怕自己说出来后,韶光会怨恨他。能得到她的温柔眷顾,此生足矣,他不敢想象,若是有一日,他看到她对他露出失望与痛恨的神色,自己会是怎样的情形?想必是生不如死、痛彻心扉吧?

“塞托,说起来,我欠你良多,当初你说需要我的一滴血,虽然取血很疼,但是我愿意为你取血。”韶光有些心疼地说道,她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害怕地蹙了蹙眉。

她从小便是这么娇贵,怕痛、怕苦、怕累……

塞托见她害怕得睫毛都在微微颤抖,心底升起一股怜惜,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奚原却抢先一步将韶光护在身后,冷冷地对塞托说道:“我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损。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本将军决不允许你取用公主的血液!”

两人的视线相撞,皆是强势与不妥协。奚原完全将他在沙场上历练的兵戈之气散发了出来,塞托的气势虽然弱了些,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与奚原对视着,不肯做出让步。

“奚原,”韶光哀求地看了他一眼,她明白他是为了她好,可塞托也是她的难得的朋友,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和奚原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奚原,你且先听听他的理由好吗?我相信塞托不会无缘无故的要取我的血液的。”

奚原脸上僵硬的肌肉松弛了些,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心知奚原已经做出了退步,塞托说道:“一年前,就在这个广场上,举行了十年一度的巫王竞赛,南疆十万大山中各个寨子里的端公和巫女都可以来参加。我们家族世代修炼巫术,两百年来一直是南疆中最强大的存在,只是到了这一代,伯伯娶了一个隔壁寨子中一个极有天赋的巫女,连当时的巫王都十分欣赏她,而且毫不避讳教她修习本族的秘术。可是伯伯负了那位巫女,背着那位巫女养了其他的几个女人。这位巫女知道后,将自己的血肉进献给了恶魔,下了一个可怕的诅咒。短短的几十年,族中的人便死得只剩下母亲、我与妹妹了,好在最后阿母还是找出了破解诅咒的办法。”

“可惜,阿列沙不知怎的知道了我阿母在找寻那本记载着破解禁制巫术诅咒的秘籍,提前找到了它,并在那本破解诅咒的巫书中,下了十分可怕的蛊毒,那种蛊毒还携带着一部分十分恶毒的巫术。因此,阿母在竞争这一代巫王的大赛中大败,阿列沙当上巫王后,还捏造出了许多莫须有的证据,将我们赶出了寨中,还下了命令,南疆十万大山中所有寨子中,不得收留我们一家人。大家对巫神奉若神明,谁敢不听巫神的话?因此所有人见到我们一家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走南闯北的马帮,暗中帮了我们一家人不少忙,”说道此处,塞托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股哀伤和愤恨,“奚将军,方才在洞中,你也看到了阿母的病态了,阿母她……”

说道此处,塞托微微地哽咽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只恨那阿列沙死的太便宜了,没有将他抽皮扒骨,以身养蛊,让他也尝尝我阿母的痛苦!”

奚原看了韶光一眼,这时候韶光也在看他,她的眼里皆是不忍和心软,奚原叹了口气,最后问了一次:“公主,会疼,你怕吗?”

韶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百善孝为先,更何况塞托帮过我这么多忙,这点小忙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既然殿下已经打算好了,那微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糖,“只是梨糖,疼的时候就含着糖,甜甜的也就没那么疼了。”

韶光点点头,结果奚原手里的梨糖,剥开厚厚的羊皮纸,拿出一颗含在嘴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抬头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伸手拿了一颗糖,柔若无骨的手凑上他的唇,给他喂了一颗,笑盈盈地说道:“奚原,你也吃一颗吧,果然很甜。”

他有些羞涩地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眼底那被撩拨的甜蜜情绪,糖到了嘴里,食不知味,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韶光那一抹甜美的浅笑,因而低声说道:“多谢公主赐糖,此糖……果真很甜。”

塞托将两人的甜蜜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像是梗着一根刺般不自在:“公主,塞托所需之血,并不是寻常的血液,乃是……乃是公主的心头血。”

“什么?”奚原顿时便怒了,“绝无可能!”

“奚原……”韶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看了塞托一眼。

“公主可知,取这心头血有多危险?”奚原严肃地看着她,眉头紧蹙,望着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溶进自己的骨血里。

韶光受不住他这样炙热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可是……”

“微臣决不允许公主有丝毫损伤!”奚原决绝地说完,便做出一副捍卫的姿势,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思。

场上的气氛顿时便僵了起来,风吹竹林发出飒飒的声音,沉闷的压在众人心头,这时候,山玖上前说道:“不知奚公子可信得过我?玖儿可以保证,隔着肌肤取出这位小姐的一滴心头血,绝不会让这位小姐有任何生命危险。”

“会伤到她吗?”奚原依旧紧蹙着眉头。

山玖笑了笑:“这点奚公子大可放心,我们毕竟不是凡人,自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术。”

奚原知道山玖乃是清修之人,从不打妄语,再次看了一眼韶光后,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和不舍,咬牙说道:“好吧,但你在取血的时候,我必须在一旁看着。”

“奚公子若是不放心的话,那我现在便给公主取血吧。”山玖上前走了一步,伸出右手,停留在韶光心脏的一尺之处,随着一股白色的流动,一滴殷红的血液浮现在半空中,山玖拿出一个瓶子放在血液正下方,血液平缓的滴了下去。

山玖盖好瓶栓,将它递给塞托:“塞托公子,这下可是安心了?”

“谢谢山姑娘。”塞托露出一个真诚而感激的笑容,将瓶子珍之重之地小心放入了怀中。

眼看已经到了午时,塞托说道:“舍妹想必已经在家中做好了饭菜,若不嫌弃,可以随我去家中用点午膳。”

韶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其实韶光这不情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南疆的饭菜,并不合她的口味。生长在大山中的人,虽然野味不少,但少了那些各异的调味品,再鲜美的野味也总嫌寡淡。

一行人上了山,从小没什么朋友的韶光对山玖很有好感,虽然山玖话不多,可只要山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韶光便能开心好久。

上山的路非常崎岖坎坷,虽然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但奚原还是怕有石头咯着她的脚,一路都是背着他上山的。

第一次在鹳山上,奚原背着她的时候,她还觉得有点怪怪的,第二次,韶光便没了这种感觉,也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奚原的背很宽阔,让韶光觉得非常安心,躺在他的背上,仿若躺在大地上一般。

终于到达那个偏僻的山洞时,韶光的眼中露出了一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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