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扬原本不想带着云青笈这条小尾巴出门,其一是觉着她会妨碍他办事,其二仅仅只是不愿意带着她,可在鹤一道人慈祥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在云青笈十分的乖巧,一路上除了东张西望之外都安分的很。一开始白启扬还打算给她买点零嘴,让她乖乖听话,却不想她对那些玩意儿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提浮国的景象十分繁华,大街小巷异常热闹,而且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几乎是没有走出过王宫半步,除了襁褓中的云青笈被云泽刚带到提浮国的时候和去忘情宫之外。
白启扬办完了最后一件事,他带着云青笈正往忘情宫走,半道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东张西望的云青笈,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唤道:“青笈!”
“嗯?”听到白启扬唤她,云青笈急忙回过神,几步走到他的跟前,问道:“师兄,怎么了?”
白启扬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尽早回去。跟紧我,若是走丢了是很麻烦的。”
“嗯,青笈知道了。”云青笈乖巧地应下。
刚走了几步,却听着云青笈在身后唤他:“师兄!”
转身的同时,他问道:“怎么了?”他刚转身,却见云青笈怀里抱着一直小黑猫,小黑猫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云青笈说道:“这只小猫好像迷路了,我们带它回去好不好?”说着,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渴望得到他同意。
白启扬顿时脸色大变,他呵斥道:“快把它丢掉!”
“为什么?”云青笈不解地看着他,“它好可怜的。师兄,我们收留它好不好?”
“我说了,丢掉它!”白启扬眉头深锁,冷若冰霜的脸上隐约有一丝怒气。
“时儿,你又乱跑了。”一声轻笑打破了僵硬的局面,一个着鹅黄锦缎袍子的少年走到了云青笈的面前,他对云青笈说道:“这是我的猫,你能还给我么?”
他是个十分耐看的男子,虽然算不上俊秀不可方物,可是长得十分干净,让人看着就觉着很舒服。
云青笈把猫递给他,她说道:“嗯,给你!下次可要看好它哟!”
奕歆微笑着点头说道:“嗯。”
云青笈还是有些舍不得这只可爱的小猫,看着时儿,她小心地问道:“我……可不可以摸摸它?”
奕歆也答应得干脆,他说道:“当然可以。”
“真的嘛?!”云青笈欣喜地抬头看他。
奕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说道:“当然。时儿好像也很喜欢你呢!”
云青笈开心地把手伸了过去,正当她的手要碰到时儿细腻乌黑的毛发时,眼前掠过一道白色的袍角,转瞬间,她的手腕被白启扬抓住。
白启扬冷声说道:“小孩子好奇,公子莫怪。”说罢,他就拉着云青笈匆匆离去,完全不顾恋恋不舍而不断回头的云青笈。
待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奕歆若有似无地笑道:“时儿,她很喜欢你呢!”
“喵~”时儿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喉咙里又“咕噜咕噜”地响了几下。奕歆痴痴地笑道:“能让你喜欢的人,除我之外,可是没有过的呢!”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奕歆喃喃地说道:“我也有些喜欢这个孩子了呢!”
被白启扬拉着走到忘情宫的山门前,云青笈摔掉他的手,她嗔道:“我只是想跟那只小猫玩一会儿嘛!师兄为何这般小气?”
白启扬也不气,他说道:“你莫不是不知道?黑猫本就是不祥之物。何况它的眼睛是绿色的。我看它甚是古怪,才不让你碰它。”
云青笈心虚地低下了头,她说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只猫嘛!”失了底气的声音比刚才小了非常多,到显得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了。
白启扬无奈地叹了一声,他说道:“不要遇着什么东西就去碰,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何况,我看那只猫的主人也邪气的很。今日的事,过去了就罢了,日后也未必会再遇上的。”
“嗯。”云青笈小声地应道,可她的心里还是在想那只猫和那个少年。
白启扬摇了一下头,便拉着云青笈进去了。
这天晚上,云青笈没有去给鹤一道人请安,而且自他们回来之后,他便没有见过她。鹤一道人问起的时候,白启扬推说道:“她说今天有些累了,便回屋休息了。”
鹤一道人也不多问什么,他只是叮嘱白启扬一会儿给她送些饭菜过去,之后他便回屋休息去了。
用过晚饭,白启扬知道云青笈还在为那只猫的事情在耿耿于怀,为了不让鹤一道人看出端倪,这才没有出来吃饭。他给她端了些饭菜送去,顺便安慰一下她。
而他的这个举动却让忘情宫上下都呆了很久,连夜瑾莫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他们的眼里,白启扬从来不会轻易去关心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们这些与他相处这么多年的师弟他也从未关心过分毫,他们记忆中的白启扬是很难亲近的,平日里,除了必要的修行和探讨,他几乎不怎么说话,脸上也从未有过多余的表情,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件事并没有流传开,因为在他们回过神的之前,白启扬已经端着饭菜从他们的面前消失了。
云青笈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白启扬敲了敲门,听里面没有回声,他便推门进去。
屋里,云青笈正在打坐,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稚嫩的脸上透着成人的成熟和稳重,静谧和恬淡在她的脸上显露无遗。
白启扬自然是听得出云青笈的呼吸深长,这般悠长不失沉稳的呼吸让他很是惊讶。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可从她身上透出的修为却是他也远远及不上万分的。到现在,他才明白,鹤一道人会因为她而提前出关的原因了。
如此一个神仙种子,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错过了的,只不过机缘巧合,让鹤一道人遇着了这个孩子。
白启扬将饭菜放在桌上,无意间瞥见书桌上的一张纸上写着几行字,他好奇地走过去,拿起了那张纸。只见纸上娟秀地写着几行字:“梦中拟入醉,醒时半晨微,行云光影泛浮萍。清风翻书无味,凝眸映月思昧。今夕风尤寒彻,落红贪春化衾,我笑天亦有情。去日叹花,何日叹华发?顾盼窗外冰雪,依稀风月,檐下非我亦非卿。”
“檐下非我亦非卿……”白启扬低低喃着最后一句,不免有些神伤。
“师兄。”
身后一声呼唤,白启扬慌忙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转身见云青笈收了功,他说道:“还在为下午的事情不开心么?”
云青笈坐在榻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她说道:“如师兄说的一般,今日的事,过去了就罢了,日后也未必会再遇上的,又有什么开心亦或不开心呢?”
白启扬轻笑着说道:“你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当真是难能多得的。”
云青笈也笑道:“弱冠之子亦可道高伏虎,白发凄凄未必窥得玄机。不过机缘罢了。”说着,她冲着白启扬深深含眸一笑。
两人在桌边坐下,云青笈端着饭津津有味地吃着,白启扬则是坐在她的边上抚琴,琴声悠悠,似是在诉说一段已经成了记忆的过往。
吃了几口饭,云青笈终是被白启扬的琴声勾去了思绪,她咬着筷子看着白启扬的侧脸,可思绪却回到了自己的那个世界。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没有忘记的,是当家师父对她的疼爱,虽然这里很多人对她也非常照顾,可她始终记得的,是自己不属于这里,哪怕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白启扬见她在神游,从她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抹凄凉和孤独。眼波轻转,他的手一停,琴声骤然停止。他抚着琴面,轻轻地问道:“在想什么?”
回过神,云青笈立马收起了眼里复杂的神情,她勉强地笑道:“没……没什么。师兄的琴声里,似是有什么故事。能告诉青笈嘛?”
白启扬无声一叹,他说道:“这曲子,是我的妹妹最喜欢的。”说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含着一抹神伤。
“妹妹?”云青笈不解地看着他。她来这里的这几日,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有一个妹妹,甚至也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个事情。
白启扬说道:“我自幼没有了父母,只有一个妹妹与我相依为命。在我五岁那年,家乡灾荒,她便死了。她只比我小了几个月。沐儿喜欢唱歌,最喜欢唱这首歌。后来,我被师父救起,带到了这里,自此就跟着师父修行了。从那之后,我便时常会弹这首曲子,也常常会想起她。”说罢,他又是轻声一叹。
看着他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间,云青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安慰人,一直都不是她的强项,而她最见不得的,是有人哭。
缓了缓情绪,白启扬说道:“你的那首词,倒是颇为有趣。”
云青笈说道:“师兄喜欢?”
白启扬轻轻应道:“嗯。”
云青笈叹了一声,她说道:“相比,我更喜欢另一首。”说着,她的眼帘轻轻降下,不愿让他看到她眼中的哀伤。
“哦?”白启扬心中有些不解,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心中,哪里来的这么多哀愁?
阖着眼,她轻轻吟道:“北顾一纸千山素,悬孤两望墨相如。天顷梨花万蕊絮,寒江瘦影踏踪无。”话一顿,她忽的睁开眼看着白启扬,眼里饱含着泪水,欲语凝噎。
白启扬被她眼中深深的哀伤震撼住了,他只觉着心中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他忙说道:“青笈不哭,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师兄。师兄替你出气。”
云青笈问道:“真的嘛?”
白启扬点头说道:“当然!”
云青笈嚅了嚅唇,她揩了揩眼角的泪水,说道:“我想养猫。”说着,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白启扬。
白启扬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住,愈来愈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云青笈,盯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缓缓抬起手,吓得云青笈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可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转而代之的是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头上。云青笈睁开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白启扬。
白启扬说道:“这么怕我还敢提这个事儿,你不怕我罚你么?”
云青笈说道:“想必师兄是不会罚青笈的。”
白启扬淡淡地笑着,他说道:“这么自信?”
云青笈仰着天真的笑脸,她说道:“不然,师兄为何要将最心爱的琴送我?”
白启扬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风轻云淡地一笑,起身便走。
云青笈目送着他走到门口,却见他突然止了脚步。他没有转身,只是清淡地说道:“若是需要什么,便同我讲吧!”说罢,他便带上门,离开了她的屋子。
云青笈看着被关上的门,愣了一会儿,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把刚才的事想了一遍,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今日,她终是知道了白启扬心中的秘密,原来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还忘不掉从前的,不止她一个。
拂过琴面,她喃喃道:“看似不近人情的你,心底竟也有不可触及的伤痛!你不过是想以对别人的冷漠让别人对你敬而远之,而不让人窥探你心底的秘密罢了。”话一顿,她叹道:“师兄,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个人能窥视你内心的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