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见到家里常常堆着些钢铃,现在我们管它叫“轴承”。小时候,家里一来货,不是堆到院子里,就是放在北屋里,或是另外找地方。在记忆里,它占据了很多位置,又和背景息息相关。
渐渐懂事了,听爸爸说到他在西北轴承厂常驻。西北轴承厂在宁夏银川,爸爸就在那里生活,等到厂子一批货要出手,就有一帮人等聚集了,其中就有爸爸。像电视里拍卖古董字画那样,举牌喊价,价高者就得到那批货了。当年,爸爸也和别人搭伙买货,一批货就是几十吨,价钱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常常电话过来让妈妈去筹钱,那个年代几万块就像现在几十万的份量。筹钱汇钱,少则三四万多则七八万,爸爸再雇人雇车把轴承压回来。
每次到货都在深夜里,为了不惊动村里人,也是一种谨言慎行的运作方式。爸爸叫来几个亲近的人帮忙卸货,一麻袋一麻袋地搬,往北屋里、台上子、配房里各个角落卸满之后,还有放不下的就拉到别处去了。家里主要是摆摆样品,等爸爸给货上过防锈水、擦得锃亮以后,就开始分类,一个个地码起来,三个做底座,再插着花放,摆得整整齐齐,像一摞摞钢化的艺术品。
摆放就绪,就到了关键的一个环节,也是我和弟弟最喜欢的一个环节——赶集。和爸妈一家四口去河南赶集,可是记忆里那段闪亮的日子。
要提前找车子,那时候是村子里的一个姓郭的哥哥,他有一辆载货型的有驾驶室的三马车,当时在村里已经挺稀有了,爸爸是雇的他,一次五十块钱。
赶集都是黑更半夜里,先把车子开过来,装货,装也装不多,都是样品,然后妈妈铺上被褥,把我和弟弟放在被窝里,凌晨两点钟就出发。我记得很清楚,妈妈挨着我们坐,穿得厚厚的,爸爸在前边驾驶室挨着司机坐。我们最好,可以边躺着边数星星看月亮,那年代都是土路,颠簸得厉害,我却觉得特别好玩,摇摇晃晃的,看着月亮跟我们走,越摇晃越犯困,像坐在了妈妈的摇篮里,连梦里也有星星和月亮陪着。
到了目的地,被嘈杂声叫醒,来到了一个乱哄哄的轴承交易市场。我和弟弟先下来,看爸爸他们搬样品下来,摆放完毕,我们再坐回被窝里,睡不着了,就玩手电筒。一晃天就蒙蒙亮了,我们嚷着饿,妈妈就带我们去集上的夜市小摊吃饭,当时的白汆丸子甚是好吃,我们一人一碗,就些大饼一起吃,那味道直到现在仍存在嗓子眼里,打个嗝就能闻到。
最期待的就是爸爸卖完货,一车子拉空的时候。爸爸高兴的脸能挤出一朵花儿来,满载而来,空车而归。这时,边回家边问我“亚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常常,给我们带回去一堆吃头儿,我和弟弟也就更加喜欢跟着赶集。
最开心的莫过于,留过电话的人过来家里包货,看到这批货符合他的需求、量又足的时候,他会和爸爸谈价论价,直到爸爸相对满意就可以出手了。这时,他们就派车把货全部拉走,这桩生意算是尘埃落定了。一卖就是七八万,为什么我这么清楚呢,爸爸没事干,把钱拿给我数着玩。汗,我的爸爸是得意忘形的,有时就像个长不大的顽童。
讲到出货拉货,让我想到了一件令我们全家不堪回首的遭遇。
那是新房没盖以前,我们一家还住在老式的八砖平房里,共四间屋子,北屋两间,东西头各有一间,屋门是两扇大木门,木头做的销子把门插住,门外边还有一个门叫“风门”,风门上贴着白色的窗户纸,看过年代戏的一定知道,那窗户纸一捅就破。一个大院子,配房只有西边有,东边和南边都是树。
那天太阳高照,天空飘了些稀稀拉拉的乌云。爸爸一声令下,带领全家去家南地里刨红薯,我们小孩也不例外。
那年也巧,红薯长得又大又好,红皮紫皮的都有,尤其红皮红瓤的最多,也是吃起来最甜的那种。爸爸妈妈用锄头挖,我和弟弟用小铲子。一直干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地拉车装进了多半车,我和弟弟坐在车檐上,搭拉着腿儿,让他们拉着,高高兴兴地回家来。
打开街门的锁,进来院子里,妈妈尖叫了一声“哎呦喂……”,只见她冲门口跑去,我们跟上,风门子打开了,后面的木门打开了,锁也打开了。来到北屋里,那一片狼藉让人汗毛都束了起来:床上的被子单子被卷了,衣柜的门敞开了,衣服有的掉在地上,两个盛衣服的大箱子也被动了,半截衣服被压在缝隙里,凡是抽屉都被动过了……妈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和弟弟也跟着哭。
只见爸爸不慌不乱,赶紧跑进了西屋里,回来告诉我们——钱没了。昨天刚卖的五万三千八百块钱没了。那钱就藏在西屋的麦子里。哎,讲到这里再次让我警醒,当年的人们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理财观念呢,当年的农村信用社早就遍地有了,把钱放在银行里多安全保险呢,可惜了,真是错误的观念导致了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
妈妈一听钱被偷了,立刻站了起来,嚷着报案去,爸爸不让:
“报案,丢了这么多钱不报案不行!”
“不能报,这一报会生出许多事来的,咱这买卖本来就不敢声张……”
“那就便宜那个贼了,不行呀,报案……”妈妈言之凿凿,爸爸冷静分析着,切合实际情况,再权衡了利弊之后,还是劝妈妈放弃了报案的念头。
这一点我不得不服,爸爸有种冰山一样的冷静。不管遇到多棘手的事情,他那临危不乱闹中求静的思维,像一剂强有力的速效救心丸,安抚了我们脆弱无助的小心灵。直到现在,每逢重大事件,我先找爸爸商议,总能在他那儿听到一些切实可行的意见,又每次都起到了关键性的帮助。这也是我依赖他的一个重要因素。
后来,妈妈在北屋和西屋连接的过道上,用麦秸秆做了一个稻草人,上面写上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还给那草人戴了一顶废弃的帽子,每天往那草人身上浇开水,滚烫滚烫的开水一浇下去,呲呲啦啦地冒着热气,我既好奇又害怕,只觉瘆得慌。那个草人的样子至今还在脑海里飘着,像十八层地犾里的丑恶的厉鬼。
再后来,听妈妈说显灵了。那个贼是谁,爸妈心里是有数的,真相早就被当过侦察兵的爸爸给破解了。至于是谁,这是决对不能告诉你们的。打掉牙齿和血吞,也是有苦难言的事。有消息传到我们耳朵里,那贼浑身起满水泡,莫名其妙的就生出来了,还火急火燎地上大医院去看病了。这可是进一步证实了那个贼的强有力的证据。
讲这些未免有些不人道,也助长了封建迷信的火苗。实在要向各位读者抱歉了,我也不能篡改我的历史,本着对历史一一呈现的真实性,望各位多多谅解吧!跪求谅解!拜托!
若看过《红楼梦》的读者会有深刻理解,书中赵姨娘让马道婆扎小人害宝玉和风姐的桥断,和我家这个如出一辙。可见封建迷信对人类的影响之大,也是时代的弊端,我是举双手双脚不赞同的。那也是无知无能的情况下,一种残忍报复的手段。如果通过法律可以解决的,决对不提倡封建迷信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