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普拉( Dominick Lacapra)在通过对一些创伤作家的写作动因的调查分析后得出结论,他认为:“创伤是破坏性的经历,它使自我沉默,创造了存在的空洞……无法发泄的创伤将产生可怕的效果,人们沉湎于过去,在痛苦的记忆中徘徊,未来被埋葬在悲伤中。”[72]创伤作家书写创伤是因为:“通过对创伤的描写,一个人区分开了过去和未来,通过对过去的回忆,意识自己活在当下,从而打开了未来之路。”[73]拉卡普拉的研究印证了弗洛伊德创伤理论的正确性,弗洛伊德认为过去的恐怖经历或是痛苦历程埋藏于人们的潜意识中,由于长期得不到发泄,多年以后会成为病人挥之不去的噩梦,病人会长期执着于这些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形成创伤性神经病( Trauma Neuroses)。[74]对于这种病人,弗洛伊德采取的方法是对他们进行催眠疏导,在催眠过程中通过暗示让他们的情感在梦境中流泄,从而摆脱缠绕。那么对于创伤作家而言,他的写作本身就相当于一种催眠疏导,如此说来,品特的写作也包含着自我宣泄的成分。
虽然,品特在他早期作品中力图避免涉及政治及宗教等敏感主题,然而品特对于现实社会的不满却是贯穿始终的。在年轻之时,品特拒绝服兵役,成为名作家后,又多次点名批评西方政府,并以诗歌作为武器,控诉北约入侵伊拉克的罪行及表达对当地人民的同情。这种不满并非无故而生,其实产生于特别的社会历史语境及作家的自我身份意识。
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战争是残酷的,据估计,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死亡人数约6 千万,物质损失超过4 万亿美元。战争打断了1929—1933年经济大萧条后刚刚转入复苏的经济发展进程,破坏了经济发展的基础,进一步造就了无数贫困的家庭。不仅如此,战争不但毁坏了人们的物质家园,也撕裂了人们之间信任的纽带,绝大多数人对战争无比的厌恶,渴望长久的和平。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和平与民主,战争将世界分成了两大阵营,从波罗的海边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的里雅斯特,一副铁幕横贯欧洲大陆,铁幕的一边是代表着资本主义的北约集团,另一边是代表着社会主义的华沙集团。世界和平时刻处于战争的阴影之中。为了对付华约,西方国家一方面在扩军备战方面是不遗余力,另一方面,他们还意图在思想上拑制西方国家的人民,他们极力渲染共产主义的危险,丑化共产主义的形象,误导人民的思想。
品特的一生几乎就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历史语境中,而犹太人加上移民的身份,以及他的平民家庭出生,使得他自始至终自觉地站在了弱小的一边,以他者自居。所谓的他者,“就是处于二元对立中处于弱势的一方”,“从族群上来说,少数族裔是他者;从人种上来说,有色人种是他者;从文化归属上来说,异质文化、非西方文化是他者……。”[75]福柯则认为:“属于人的自我的生活空间的工作细节、一切特异性都在强大的理性主流话语中不断********,不断被驱逐、囚禁,成为令人侧目的他者。”从品特的创作及生活行为来看,他始终将自己视为********的群体中的一员,将自己认同于他者。他在早年创作时期,始终小心翼翼,注意与政治保持距离。即使在成名之后,他也对自己的行为心有余悸,时常在前进和后退之间徘徊。例如,在1985年,品特已经发表了《送行酒》等政治剧,他的政治立场已经逐渐公众化,但是有一次,当记者尼克·海恩( Nick Hain )问他是否在戏剧之外也进行政治干预时,他这样说:“喔,是的。但是同时,想要做到使自己的观点客观化有些困难。如果你已成为了公众人物,你必须仔细检查你的动机。危险是你已经成为了自我宣传的人,自我看重,华而不实。”[76]德比赛尔( Derbyshire)认为品特出现这种立场倒退的原因是因为“品特害怕落入权力的陷阱”。[77]无论地位如何变化,品特始终持有弱者的心态。虽则,作家的良知和名人的责任使得他发表了一系列的激进言论,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从青年时期开始,品特莫不是站在主流话语的对立面,以边缘群体自居,为弱者呼吁,为不平呐喊,显然,他在身份上始终将自己认同为他者。
文学是现实生活的投射,这样一来,品特戏剧中为何出现种类繁多的生理疾病、心理疾病和损伤性疾病就可以理解了,他要用疾病的形式宣泄自己作为他者的体验,表达他对世界的担心和忧虑,承担作为世界公民的责任和展示作家的人文主义情怀。通过对处于社会底层的形形色色的病人的描写,品特描绘出了他眼中的不和谐世界,表达了自己对现行存在的深刻体验,表达了对社会弱者的深切同情。通过疾病的描写,品特展示了患上痼疾的病态社会,宣泄了对丑恶世界的不满和愤慨。
注 释
[1].Perry Claude Dill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French Theater of the Absurd in the Plays of Edward Al-bee and Harold Pinter. Diss. University of Arkansas,1968,p. 271.
[2].Martin Esslin. 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 London:Penguin Books,1978,p. 22.
[3].Martin Esslin. 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 London:Penguin Books,1978,p. 260.
[4].Harold Pinter.“Writing for Myself”. Harold Pinter:Plays Two.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1, p. 8.
[5].邓中良,《品品特》。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第149页。
[6].彼得·琼斯编,《意象派诗选》,裘小龙译。漓江出版社,1986,第82页。
[7].Harold Pinter.“Writing for the Theatre”. Harold Pinter:Various Voices:Prose,Poetry,Politics.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8,p. 18.
[8].Harold Pinter.“Writing for the Theatre”. Harold Pinter:Various Voices:Prose,Poetry,Politics.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8,p. 261.
[9].Harold Pinter.“The Birthday Party”. Harold Pinter:Plays One.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1, p. 3.
[10].Harold Pinter.“The Birthday Party”. Harold Pinter:Plays One.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1, p. 3.
[11].Michael Billington. The Life and Work of Harold Pinter.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6,p. 10.
[12].Martin Esslin. 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 London:Penguin Books,1978,p. 261.
[13].Marisa D’Orazio Esposito. Creative Possibilities:Harold Pinter and His Characters. Diss. Kent Uni-versity,1982,p. 2.
[14]. Peter Hall.“Direct the Plays of Harold Pinter”.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arold Pinter. Ed. Peter Raby.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 154.
[15].Martin Esslin. Pinter,the Playwright. London:Methuen,1982,p. 70.
[16].Michael Billington. The Life and Work of Harold Pinter.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6,p. 69.
[17].Martin Esslin. Pinter,a study of His Play. London:Eyre Methuen,1977,p. 84
[18].Michael Billington. The Life and Work of Harold Pinter. London:Faber and Faber,1996,p. 79.
[19].转引自邓中良,《品品特》。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第20页。
[20].同上。
[21].Harold Pinter.“On The Birthday Party:Letter to the Editor of the Play’s the Thing, October 1958”. Harold Pinter:Various Voices:Prose, Poetry, Politics. London:Faber and Faber, 1998, p. 15.
[22].Ralph M. Leary. Uncertainty in Harold Pinter’s Play: Playing with the Responses of the Spectators. Diss. Th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Jersey,1984,p. 42.
[23].Anthony Ublmann.“Beckett and Philosophy”. A Companion to Samuel Becket. Ed. S. E. Gontarski. Wiley-Blackewll,2010,p. 87.
[24].Lois Gordon.“Samuel Becket and Waiting for Goddot”. A Companion to Samuel Becket. Ed. S. E. Gontarski. New York:Wiley-Blackwell,2010,p. 32.
[25].Martin Esslin. 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 London:Penguin Books,1978,p. 50.
[26]. Susan Sontag. Illness as Metaphor and AIDS and Its Metaphors. New York:Penguin Groups,2002, p.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