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我很快就会死了”
四月的暖阳温和地照耀着这个世界，轻风徐徐吹来，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花香。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那好像是别人的世界……
张晓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观察过这个世界，他站在市第二幼儿园的大门前，久久驻立。
自小到大，张晓彬都生活在一种严苛的家庭教育模式里，他有三个姐姐，张晓兰是大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很早在社会上立足，嫁给了曾经在一个厂里打工的王大强。二姐张晓君读了中专，学的是财会专业，走上社会后，自己在当地一家知名企业里做了会计。三姐张晓美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她天资聪颖，上了艺校，毕业后在一个俱乐部当了舞蹈老师。张晓彬只比张晓美小一岁，在学习上，张晓彬并不十分用心，但他很幸运地考入了一所农业大学，成为张家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张晓彬这个大学生的标签，是张家的骄傲，用张晓彬父亲的话讲，“要不是我用三角带抽他，他能考上大学吗？！……”
对于童年，张晓彬没有关于美好的记忆，张晓彬的童年回忆几乎是痛苦的。张晓彬全然不管郝嘉站在自己身边，他自顾自地靠着幼儿园大门旁边的墙坐在了地上。刚刚三十岁出头，张晓彬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人生，不是太短暂了吗？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是自己作恶太多？……不，不对，不顾一切地挣钱不是错……那么，现如今，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张晓彬扭头看看幼儿园，脸上竟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这幼儿园，不就是自己小时候上过的那家幼儿园吗？只不过，原来的几排平房，变成了现如今的楼房……二幼，这是一个满载着痛苦回忆的地方……
张晓彬从来没有对郝嘉说起过，他其实并不喜欢幼儿园，他其实甚至憎恶幼儿园……
张晓彬是化工厂家属院唯独在市二幼上幼儿园的孩子。家属院里有几个和张晓彬同龄的小伙伴，自小在一起玩，到了入学的年龄，其他的孩子都上了化工厂内部的幼儿园，说是幼儿园，其实也就是厂里盖了三间教室，专门聘请了几位老师，目的是照顾好职工的家庭。而张晓彬却没能如愿和他们一起上幼儿园。张晓彬的父亲把他送到了市二幼，每天，张晓彬早早地被送到幼儿园，一日三餐都在幼儿园吃，离开亲人和小伙伴儿们，他觉得很孤独。
有一次，张晓彬的母亲要送张晓彬上幼儿园，可他说什么都不肯坐上自行车。张晓彬的母亲又哄又劝，使劲了招数，就是没拧过自己的儿子。张晓彬的哭声惊天动地，一个五岁的孩子，并不懂得诉说，也不会用语言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他只能用哭来表达抗拒和不满。
幼小的张晓彬哇哇地哭，甚至张开嘴叨住了自己母亲的衣角，他用尽自己的力量试图挣脱母亲抱住自己的手……终于，无情的巴掌挥了起来，张晓彬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他哭得更厉害了……
“你这孩子，还说不上学！叫你不上学！不上学！……”张晓彬的母亲用力地打自己的儿子，在她的概念里，有一个“不上学”的孩子，一定会被邻居们耻笑……
“小俊啊，快住手！”邻居吴伟民终于忍不住，从家门里走出来。
“小吴，你别管，这孩子，这几天都不听话，叫他上幼儿园跟杀他一样……”张晓彬的母亲指着蹲在地上哭的孩子。
“那也别真打啊，才多大点孩子！”门口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也得把他送去幼儿园！”张晓彬的母亲说着又去拽蹲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孩子。
看到自己的母亲冲过来，张晓彬本能地提高了哭的音量，他的哭声一放大，更是把自己的母亲惹怒了。张晓彬的母亲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顺手抄起了门后的笤帚，她举着笤帚照着张晓彬的腿挥过来……
那一天，张晓彬还是被送去了幼儿园，尽管，在幼儿园里，他瘸着腿，不能参加任何活动，尽管，幼儿园里的午餐，他没吃一口……张晓彬甚至记得，大李老师对小李老师说，“张晓彬的妈妈也真是的，把孩子打成这样，真下得了手，都这样了，还送幼儿园里来……”
天空传来一阵哨音，头顶上飞过一群鸽子。张晓彬抬起头，望着它们，它们在头顶上空盘旋，哨音阵阵……张晓彬眯着眼，恍惚间，仿佛自己成为置身世界之外的人，这个世界是别人的……
你看，街道上的这些人们，有匆忙赶路的，有悠闲打发时间的，还有推着婴儿车晒太阳的……他们这样的一群人是真正生活着的人吧？……这个世界是他们的……而自己，很快就会去另一个世界了，是很快的吗？……张晓彬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他的脚边有一株已经开出了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的绿草，在墙角里倔强地直立着。张晓彬笑笑，这样努力地站着，真的好吗？用脚踢了踢小草，小草晃了几晃，又顽强地直起了身子……张晓彬的眼前模糊起来，自己竟不如一棵墙角边的草……
“嘉嘉……”
郝嘉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张晓彬，他一直在发呆，偶尔抬起头看看天空，他的内心一定很恐惧……
听到张晓彬叫自己的名字，郝嘉连忙应了一声，“嗯？”
“哦，没事儿……没事儿……都不叫事儿了……”张晓彬并没有看郝嘉，他抹了一把脸，“我还能活多久？”
郝嘉一下子楞住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这样问……”
“我得了白血病了，白血病！你说的没错！真是白血病，我用手机上网查了……”张晓彬笑着笑着，眼角却流出了眼泪，“我很快就会死了……”
“晓彬……你回医院吧……总还是要确诊的……”郝嘉走近张晓彬，抓住了他的手。
张晓彬想甩开郝嘉的手，他抬了抬胳膊，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张晓彬闭上眼，不得不让自己靠在了郝嘉的身体上……
“我不想死……不想死……”张晓彬靠着郝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她的肩上，郝嘉感觉到张晓彬的眼泪是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