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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马利亚的儿子倚墙立着,闭着眼。他嘴里有一股苦味,像毒药似的苦味。拉比的头重又埋在双膝中间;他在思考地狱、魔鬼和人心……不是的,地狱和它众多的魔鬼并不在地下一个大坑里,它在人的心里,在那些最有德行、最正直无私的人的心里。上帝是一个深渊,人也是深渊——老拉比不敢把自己的心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两人久久相对无言。幽深的寂静……两条狗也睡着了,它们一直为死者哀号,已经号丧够了。这时院子里突然有什么咝咝地叫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但又有一种魅惑力。疯疯癫癫的耶罗波安第一个听见,立刻跳起来。每次耶和华的热风肆虐,庭院里总伴随着这种魅人的咝咝声。耶罗波安兴冲冲地跑到院子里,太阳正在西沉,但整个院子还充满阳光。就在枯井旁边的一块铺地石板上,驼背僧看见了那条黄纹大黑蛇抬着粗胀的脖颈,吐着芯子,咝咝地叫着。耶罗波安从未听过哪支笛子能像蛇的咽喉这样吹出如此迷人的音响。在夏天炎热的夜晚,他也梦到过女人,梦中的女人也总是这样,像一条蛇似的爬过他睡觉的席子,用舌头对着他耳朵发出咝咝的声音……

这一天夜里耶罗波安又一次跑出自己的小屋,屏住呼吸,一点点走近这条昂奋的黑蛇。黑蛇咝咝地吹着笛子,耶罗波安看着它自己口里也发出笛声,他觉得蛇身上的激情逐渐传到自己身上来。过了一会儿,别的蛇也一条一条地爬过来,有的从枯井里,有的从沙地里,也有的从仙人掌底下,有的蛇长着蓝色冠兜,有的全身绿色,生着两只角,另外还有黄色的、黑色的、带圆斑点的……它们像一股股水流似的很快爬到用笛声把它们诱来的第一条黑蛇跟前,缠裹在一起,互相摩擦,互相****,在院子中央纠结成一团,像是一个大葡萄串。耶罗波安看得下巴也掉下来,口水不断往下滴。他想:这就是性。男人和女人也是这样****,所以上帝才把我们从天堂里逐出来……他那从未受女人爱抚过的残疾身体也随着蛇的蠕动来回摇摆着。

拉比也听到了户外那勾引人的声音,他抬起头倾听着。上帝刮起带火的热风,他对自己说,而就在灼热的风中,蛇却在交配。天主喷出烈火想把世界烧焦,蛇却出来做爱。片刻间老人的心也被迷醉,不觉有些心猿意马。但他突然打了个哆嗦。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愿;任何事物都有两重意义,一层明显的,一层暗藏的。一般人只了解明显的意义。他们说:“这是一条蛇。”他们的思想就不再往深处走了。但如果一个人心怀上帝就能看到有形事物的背后,看到那暗藏的意义。这些蛇今天爬到修道院的庭院里,开始咝咝叫,不迟不早,正在马利亚的儿子坦白吐露自己隐藏的思想以后。难道其中没有更深的涵义吗?可这涵义究竟是什么呢?

他的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涵义究竟是什么呢?冷汗流满他那被太阳晒得黧黑的脸。有时他从眼梢望一眼身边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有时他闭着眼、张着嘴,凝神听着外面的蛇叫。涵义究竟是什么呢?

他从伟大的驱魔师约撒法那里学会了鸟语。当年他到这个寺院里修道时,约撒法是这里的院长。约撒法听得懂燕子、鸽子和老鹰的语言。他还准备教给拉比蛇的语言,可是还没来得及教他就死了,秘密也被带到土里去了。今晚这些蛇无疑带来了一个信息,但那是什么信息呢?

他又把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脑子嗡嗡作响。很久很久,他一直在地上扭摆身体,一边不住叹气。他觉得脑子里闪着一道道电光,一会儿是黑色的,一会儿是白色的。那涵义是什么?那信息是什么?突然,他惊叫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拿起院长的权杖,倚在上面。

“耶稣,”他低声喊那青年说,“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年轻人没有作声。他正浸沉在无法表达的喜悦中。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终于在今天夜里,在他决定坦白说出自己隐秘的这个夜晚,他第一次能够看到自己深邃幽暗的内心,能够分辨在幽暗中一条条嘶叫的毒蛇。他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而就在他呼唤它们的名字时,这些蛇好像从他的身体里面爬了出来,一条一条地离开了他。

“耶稣,你心里觉得怎么样?”老人又问,“是不是觉得心里轻松了?”他探过身去,握住年轻人的手。“过来吧。”他亲切地说,把一根手指放在他唇上。

他打开房门,拉着耶稣的手,跨过门槛。院子里肆无忌惮的蛇一对一对地缠在一起,只用尾巴撑着地面,身子昂举到半空,在火热的沙尘中狂舞,任凭旋风把它们吹得东摇西摆。有时候哪一对实在力气用尽了,就一动不动、僵直地趴在地上。

马利亚的儿子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身体往后一缩,但是拉比攥了攥他的手,又伸出权杖去触了一下纠缠在一起的蛇团。

“你看,它们都逃走了。”他轻声说,笑着看了看年轻人。

“逃走了?”耶稣困惑不解地问,“从什么地方逃走了?”

“你没觉得你的心已经卸掉了一个重担吗?它们都从你的心里逃走了。”

马利亚的儿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先看了看正望着自己笑的拉比,又凝视起那些蛇来。蛇仍然互相纠结着,跳着舞,但却一点点移向那口枯井。他把手放在胸上,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激奋地怦怦跳动。

“咱们进去吧。”拉比说,又拉起他的手来。他们走进屋子;拉比把门关上。

“光荣归于上帝。”拉比感动地说。他看着马利亚的儿子,但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困惑起来。

这是个奇迹,他对自己说,在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本身就是奇迹……有那么一刻,他想捧住年轻人的头给他祝福,另一刻,却又想俯在他身下吻他的脚。但是他却控制住自己。在此以前,上帝不是一次又一次欺骗了他吗?有多少次,当他听说又有一位先知从山上或者沙漠里走到人间,他总是对自己说:“救世主来了!”可是每次上帝都把他骗了。拉比的心本来准备开花,但却一直是根光秃秃的树杈。所以这次他还是克制住自己……我要先试探他一下,他想,他心里本来藏着许多条噬咬他的蛇,现在蛇已经离开他,他的身体已经洁净了,他能够站立起来对人们宣讲了——到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门开了,负责迎宾的耶罗波安走进来,带来两位客人的简陋晚餐——大麦面包、橄榄和羊奶。他对耶稣说:“今夜我把你的卧席安排在另外一间屋子里,你在那里有一个伙伴。”

但是两位客人的心都在遥远的地方,耶罗波安说的话他们都没听见。蛇这时都已爬进井里,但它们的咝咝声仍阵阵传进屋子。它们正在吹奏笛子,吹奏得如醉如痴。

“它们在举行婚礼呢,”驼背僧嘻嘻笑着说,“上帝刮着狂风,这些可恶的蛇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入了洞房。”

他看着老人,挤了一下眼睛,但是拉比却已经把面包浸在奶里,开始大嚼起来。他想增加体力,把面包、橄榄和奶化作智力,以便同马利亚的儿子对话。驼背僧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觉得跟他们待在一起一点意思也没有,就转身退出屋子。

老头同年轻人面对面盘膝坐着吃晚餐,谁也不再说话。屋里光线非常昏暗,凳子、院长的高座以及记载先知但以理事迹的经卷仍然摊在上面的读经台上,在黑暗中显出朦胧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烟香。外面的狂风却逐渐平息了。

“风停了,”拉比隔了一会儿说,“上帝来了,又走了。”

年轻人没说什么。它们走了。走了,他正在想;那些蛇已经从我身体里面逃走了。或许这正是上帝的意愿,或许正是为这个他才把我引到沙漠里,治愈我的病。他吹起大风,蛇听见了就从我心里爬出去,逃走了。荣耀归于上帝!

拉比吃完饭,先举起两臂做了个感谢天主的姿势,然后转过头对年轻人说:“耶稣,你的思想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是拿撒勒的拉比,你听见我对你说话吗?”

“我听着呢,西缅伯父。”年轻人悚然一惊,不再精神恍惚。

“时间已经到了,我的孩子。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准备好做什么?”耶稣浑身颤抖着说。

“你知道得很清楚,为什么要问我?准备好站起来宣讲啊?”

“对谁宣讲?”

“对人类。”

“讲什么?”

“不要为讲什么操心。你只要张开口;上帝要的只是你张口,你不爱人类么?”

“我不知道。我看见人群,我为他们难过,此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这就够了,孩子,这就够了。站起来跟他们讲话吧。你自己也许会更增加多少倍愁苦,但是他们的苦恼就会减轻了。也许上帝就为这个才把你派到世界上来,以后我们就知道了。”

“也许上帝为这才叫我来到世界上?”年轻人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长老?”他的灵魂好像已经脱离了躯壳,正飘忽不定地等待着拉比的回答。

“我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但我觉得这是可能的。我见到过征兆。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你用黏土捏了一只小鸟。你捏好了,放在手心里抚摸它,跟它说话,我觉得那只小鸟仿佛长出翅膀,从你手里飞起来。很可能这只用泥捏成的小鸟就是人的灵魂,我的孩子——你手里就把握着人的灵魂。”

年轻人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屋门,把头探出去听了一会儿。蛇这时终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他觉得很高兴,回过头来对老拉比说:“给我你的祝福吧,长老。不要对我再说什么了。你说的话已经够了,再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累了,西缅伯。我想去睡觉了。有时候上帝会在夜里来,给你解释白天发生过的事……晚安,西缅伯。”

负责接待客人的驼背僧正在门外等他。

“咱们走吧,”他说,“我带你去你过夜的地方。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木匠的儿子。”

“我叫耶罗波安。人们也叫我半疯,叫我驼背。叫我什么都成。反正我是干苦活的,干完活就咀嚼上帝给我的干壳子。”

“什么干壳子?”

驼背笑起来。“这你还不懂,傻瓜?干壳子就是我的灵魂!我嚼完了——晚安,做个美梦——于是卡隆[1]来了,这回又轮到他咀嚼我了。”

他在一扇低矮的小门前站住,把门打开。

“进去吧,”他说,“你的席子就在屋子后面左边那个角落里。”

他呵呵大笑地把年轻人往屋里一推。“睡个好觉,小伙子,再做个好梦。别害怕,你会梦见漂亮女人的,她们就在咱们修道院上空飘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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