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远痛苦地扶住前额:“我一直不愿去想,一直不敢想,那个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二伯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原谅老仆吧,少爷。”一个令人熟悉的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我眯起眼睛,竟然果真是那个我们亲手送到乡下的老头。也只有他可以了解聂远密谋的每一个步骤和行踪,所以我们才会在富瓦城遭受埋伏,所以我们才被堵在雁门关外。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老人在聂家侍候三代人,这里至少也算他半个家,聂家所有人都待他不错,他有什么理由必须要背弃聂家呢?
当年,天星卧在大草原上,给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忠诚,只不过是因为背叛的代价不够大,仅此而已。”这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这样说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代价使得这老头背叛家主放弃四十余年的感情呢。
“少爷啊,我也不想透露你的消息。聂家不仅是你的家,也有我的一份在里面。只是,只是,我实在不想让我可怜的骨肉刚出生就……就这么被人杀掉啊!”聂二涕泪交流。
我们却被这个晴天霹雳似的消息狠狠震撼到心底,或者说,贯穿了心脏。
什么玩意儿?你刚出生的孩子?二大爷你多大了?你都六十多岁年过花甲了好不?怎么还突然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孩子?大半辈子都没有后代突然最近就老来得子?您老人家老当益壮现在依然龙精虎猛?鬼才信你呢!
话说孩子他妈是谁?聂远你知道这事吗?
聂远却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慢条斯理道:“可是小红的?”
聂二的声音顿时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哼,我当然知道。祖父知道,父亲知道,我更知道。聂家知道你非常想要孩子,原配早殁,你与那小红早有往来,我们也不说破,没人觉得你为老不尊不正经,就算你没打算给人名分。你以为为什么你每个月俸禄都会多出许多?”
“……不错,”沉默片刻,聂二开口,“我这辈子只想留一个根传下去。”
“只是,你觉得小红是一个忠贞的人吗?还是说你的虔诚感动上天,让你在花甲之年喜得贵子?二伯啊,我不怪你。现在回头,我还拿你当亲人。你做过什么并不重要……”
“一派胡言!”聂二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聂公子,你是在质疑我有骨肉之事吗?扁神医亲口验证过,我还有枯木逢生的能力。此事断不会有假,我决不能让他们伤害我孩儿!公子自便吧。”
唉,得。那基本可以确信,这孩子不是你的。扁昔专治疑难杂症,可不管不孕不育啊。明明滴血认亲就能做到的事情你非要复杂化。老头,你彻底被一个虚幻的泡沫迷住了双眼,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这脆弱的泡沫明明只需要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真相大白,可有些人却心甘情愿守住这泡沫,不忍,不敢去戳碎,只愿活在泡沫里。
简而言之,聂二你就是在作死。
“行了,老不死的。废话起来没完没了,你的任务到此结束,赶紧滚蛋!”人群中一贼眉鼠眼不耐烦道,“小的们准备好,赶紧杀掉聂家杂碎,然后收工!”
聂远怜悯地看着聂二唯唯诺诺的身影突然向贼眉鼠眼发问:“可是王家小五?”
“就是老子,你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那小红生下的孩子,就是你的吧?”
聂二一震,停下脚步。
王五一惊,继而哈哈大笑:“不愧是聂家公子,这都能猜到。不错,那孩子就是我的,与那半死不活的老头没有半点关系。可怜那老不死竟然还以为是自己骨肉,真是想儿子想疯了!我与我那相好小红略施小计他就乖乖上钩,若不然,我还真不好向王家公子交代呐,哈哈哈哈……”
“王家?原来是太原王家在算计我么?果然……”聂远眼神闪烁不定。
“是又如何?你不过是一丧家之犬,拿什么跟势大的王家斗?乖乖引颈受戮吧!哎呀,他娘的老家伙你在干嘛?滚开!”
定睛一看,原来是聂二拼命把王五撞翻在地,大吼:“少爷快跑,我跟这个王八蛋拼了!”
“呲”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王五站起身,一脚把聂二踢开,啐了一口:“老东西,不知好歹!上,杀了这几个!”
“二伯!”聂远眼睛都红了,对我喊到,“替我杀光这帮畜牲,两千两!”
“成交!”
对付流氓土匪强盗山贼之流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不多时这里变成了尸横遍野的修罗场,当我拎着王五拖到聂远与面前时,果不其然他杀掉的人最多,而且这次一脸淡定。
看到我朝他走来,聂远冷冷一句:“我说过,杀光他们。”
“作为一名合格的受雇佣者,我认为,还是了解下敌人的情况比较好。毕竟我对此一无所知。”
“好,”聂远刀尖紧紧扎住王五脖子,“说,谁派你来的。”
王五吓得身上所有的液体全部外放出来,那气味简直……他抖抖嗖嗖道:“不要,不要杀我!我说,我说!是王家旁系私生的一个公子,叫王强的,并无其他人得知此事。”
“哦?这么说,太原王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喽?”
“正是正是,”王五点头哈腰,“公子英明,王强偶然得知王家仇家聂家尚在,打算悄悄干掉聂家公子,以此谋取更高地位。聂公子健在之事,并不曾让多人知晓。”
“你敢发誓所说都是实话吗?”
王五连忙发毒誓,而后双眼不停滴溜乱转,小心翼翼问到:“……那,公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哦哦,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放你离开,走吧。”
王五谢过我,连滚带爬离开了。
然后我对聂远说:“你身后东南方20丈。”
破空声从我耳边穿过,然后是王五的惨叫,他的身躯被一把长刀牢牢钉在大树上,须臾断气,死不瞑目。
愚蠢,你真的以为杀掉聂二的你会逃出生天吗?我不杀你没错,聂远可是能把你碎尸万段的。
“嗯?等下,二伯还没死。”我有点意外。
聂远闪电般冲了过来。
聂二确实没有死,不过也只是没死罢了。王五那一刀结结实实贯穿他的腹部,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现在的他正处在弥留之际,连喘气都费劲无比。感觉到聂远扶住他,他努力睁开双眼,用虚弱的声音说到:“咳咳……少爷,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种混账事情来啊。”
“别说了,二伯,”聂远的语气在颤抖,“你的伤……”
“我知道,我时间不多啦。咳……咳,”老头突然紧紧攥住聂远的手,“说起来我死得活该,只能去地下给老爷他们做牛做马补偿。还好你没有被我害死啊,孩子,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答应你。”聂远抱住老人。
“好孩子……”聂二语气渐渐低沉,他紧紧攥着的手臂无力地落在地上,没了生息。
聂远没有说话,也没有苦,他的眼泪在上次家破人亡的时候已经流干了。
“我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魏越那边发现二伯不见了不会着急吧?”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好好把二伯安葬。这件事知会魏大哥一声吧。之后,我还有最后一个委托拜托你们,这次报酬是我全部家当。”
“我们已经赚到足够的钱财,银两什么的大可不必。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的来历,比如为什么会惹上王家和匈奴就好,可以吗?”
“好,我会告诉你们,我所有的秘密。只是要等到我们去干掉那个叫王强的混蛋的路上。”
之前说过我们或许再也不会回到魏越所在的小村庄,没想到没有几天我们就要再次光临这里。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令人无奈,哪怕你立下死志去做一个承诺,后果最多只会是“死”,“志”却无法实现。
客观的现实规律岂是主观的愿望理想所能改变的。
魏越认真听完聂远的讲述,眼中的悲伤和愤怒一闪而过,然后平静地问:“知道了,害死俺爹的人还有谁?”
聂远自然不能把全部的事情告诉魏越,毕竟这样让聂二不太光彩。他只告诉魏越,说自己被仇人追杀,二伯听到消息,匆忙赶到,挺身而出,替自己受伤,然后不幸身亡。
“杀害二伯的王五我已亲手斩下其首级,就在此处。”聂远把一个包裹扔过去,魏越接住仔细端详,面不改色,如同在肉摊审视一个猪头。我与高顺不禁暗暗感叹,此人勇气真是……
“另外,你可认识小红?”
“那****化成灰我也认得!”魏越冷冷道,“十里八乡不知勾搭多少男人,可怜我老爹不知,肯定是那小红与王五勾结害死我爹,请各位再次少歇片刻,等下咱们一块祭拜老爹!”
魏越拿起菜刀,风风火火出门,不过半晌,他一身鲜血拎着一血肉模糊的球状物体回来,仔细一看正是一妇人头颅。小红的。
聂远与魏越把两个头颅并排放在临时做好的聂二排位前,魏越这时才嚎啕大哭:“爹啊,你看到没有?俺跟聂公子给你报仇了,爹啊!”
他身后的魏续和妇人也跟着哭泣,场面非常感人。
祭拜完毕,高杏儿突然拍拍聂远肩膀,说:“速让他逃。”
众人均是一凛,刚才只想着快意恩仇,却没想杀人以后怎么办。聂远感激地看着高杏,道:“多谢你提醒。”思索一阵,问魏越:
“魏大哥你去追讨小红,路上可有人看到?”
“晤……没有!肯定是老爹保佑,我在路上一个人没有看到。”
“太好了!这样,咱们赶紧把二伯灵位撤下,魏大哥你赶紧去外地避避风头,让大嫂跟别人说你昨晚出去寻老人至今未回,待过几天风头过了再回来。老人已殁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要对外人谈起,明白吗?”
“我知道了,待天黑我就离开村子,续儿,你在家保护好你娘,知道不?”
魏续点头。
就这样,我们与魏越告别,并许诺有什么事情再联系。魏越杀伐果断,重情重义,我们暗暗佩服。
“接下来就是趁王强不知道你还在的消息做掉他了,王家毕竟是庞然大物,我们就算想铲除也有心无力,希望你理解。”我对聂远说。
聂远点头表示理解,复仇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的现在可以干掉的仇人。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与王家与匈奴都有仇恨了吗?”
“乐意之至,”聂远咬牙道,“你们可曾知道,两百年前那场马邑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