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琪被颠簸的路面颠清醒了,她握着方向盘的车子正开往那个外墙上写着大大”拆“字的农家小院方向,从墓地一路开来,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往这个方向来的,朝窗外望去,绿油油的农田,让开着空调的梦琪顿觉心旷神怡,小时候家乡小镇上也是这般绿油油的,但是她从来没有觉得漂亮过,一心就想着逃离,不管逃到哪里去,只要离开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就行,或者说,离开厌恶她的家人就行。
儿子、女儿对自己的过去基本一点都不知道,因为外公外婆给他们印象是温柔慈祥又朴实,梦琪惊叹于父亲的角色转换如此之轻松。也许是外孙姓自己的姓,让他圆了无儿子的梦想,没有儿子,但是有了一个大孙子,但是父亲对于她女儿的宠溺也是梦琪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个慈祥的,女儿总是吵着骑上外公肩头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从来都没正眼看过自己的父亲?从来不做饭的父亲,竟然为了儿子喜欢吃卤牛肉,跑了几个村子跟大厨学习如何卤牛肉,然后半夜做好,第二天赶早班长途汽车送到SH来,他甚至会偷偷塞钱给梦琪的女儿,让她去买零食吃。而母亲因为这么多年的积劳,身体一直不好,但是每年冬天都会给梦琪的儿子、女儿亲手织毛衣毛裤,到现在,儿子女儿还穿着外婆织的毛衣。梦琪曾经为此困惑了很久,也伤心了很久,内心她对父亲深恶痛绝,对母亲虽心存感激,但是也退之三分。然而从儿子、女儿的降临那一刻开始,所有一切都一夜之间颠倒了,父亲、母亲180度的大转变,她实在来不及消化,索性不管不顾,让丈夫去处理。这些年来,丈夫一直在梦琪和父母之间的鸿沟上架起桥梁。现在丈夫也不在了,她必须自己面对,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父母了,但是从儿子那得知,他们一切都很好。自从丈夫去世后,梦琪很多事情也想通了,她也有意想去改善,但是,她觉得时机还不对。毕竟,自己跟父母半辈子的沟壑没那么容易就填满的。
车很快开到了农家小院,梦琪站在门口,调整了下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方面,刚从丈夫墓地出来,另一方面,她不确定阁楼里的物件是否是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她哀伤中夹杂着丝丝后悔,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一直刻意不去回想,也坚决不踏入农家小院一步,她做到了,但是随着市政拆迁令,一切都乱了。她此刻迫切想打开阁楼上的门,她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期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但是,她知道,这次真的躲不过了,自己也不再想躲了。
她径直走到楼上的阁楼门前。楼梯的光洁度以及阁楼门框的干净,时刻在告诉梦琪,这里的主人是很爱干净的,一直精心维护着原有的风貌,如果不是这次拆迁令,她宁愿它的主人一直住下去。
”梦琪,是你吗?“
梦琪开门的瞬间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她,是李娜,没错,就是李娜。
”我担心你不会来,所以打算来这里帮你整理整理。“李娜握着梦琪的手,指着阁楼房间说道。
”谢谢你,这么多年,真的谢谢!“梦琪不知道如何感谢眼前的挚友。
”要谢也是我谢你,这么多年住着你的房子,虽然舍不得,不过是时候还给你了。“李娜满眼热泪,”要不是你,我和孩子他爸当年都不知道怎么办?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只有下辈子来还你了。“
”不要说了,这么多年来,你就是我最亲的人,要是当年没有你,我才不知道怎么度过呢,城里的房子还住的惯吗!?“梦琪紧紧抱着老友,自从丈夫生病,她们除了葬礼上见面,其实已经整整4年没有见面了,仅仅是电话,每次都是梦琪拒绝李娜和丈夫来看望他们,最后的日子,她只想完完全全跟丈夫在一起,不受任何打扰地在一起。
”孩子他爸坚持要给你房款,你就收下吧,我们不能再接受了,真的不能再接受了。“
”你要是跟我见外,我真要生气了,那房子,那么小,只是一室户,卖了也不值钱的,租也租不出几个钱,再说,我答应这里给你住一辈子的,既然要拆迁,我又正好有那么个小房子,只好委屈你们住小房子了。“梦琪说的全是真心话,与其让李娜住那么个小房子,她更情愿他们一直住在这个农家小院,空气好,地方大,但是拆迁,谁也没办法的事情。
”谢谢,谢谢。“李娜除了说这个,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我想整理一下,你愿意帮我吗?“梦琪打开阁楼的小门。
”嗯,你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这一切了?“李娜满脸的担心。
”嗯,准备好了。“梦琪对着她笑笑。
”里面所有一切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过,你锁着的箱子,我也没拆封过,只是隔断时间就会来打扫卫生,防止生虫发霉,SH的天气,你知道的,尤其是梅雨季节。“
”嗯,真的是辛苦你了,这么多年。“梦琪看着满满一房间的物品,干净整洁地摆放着。
梦琪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是发紧,有种压抑恐惧的压迫感存在于心口,这间阁楼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她无法估量当初自己到底存放了多少私人物品,纸箱、木箱、塑料箱,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一尘不染的外表,提醒着梦琪,李娜的精心保护和打扫。她走向一个塑料箱子,里面的彩色提醒着梦琪那是一箱衣服,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打开箱盖,一条荷叶花边的碎花裙子映入眼帘,下面是洗得已经发旧发白的牛仔小短裤,还有各种吊带衫。她看看自己的身材,她相信这里面的大多数衣服自己还是能穿得上的,尽管生了2个孩子,体态也较之以前丰腴了些,但是还是很瘦,尤其没有大多数人突出的小腹。看到再下面一件男款的白色短裤,梦琪心口一阵刺痛,迅速盖上箱盖,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梦琪拿起边上一个带密码锁的小箱子,她拨到000,锁啪的一声打开了锁扣。一直到现在,她都习惯密码箱的密码设置成000,这个习惯竟然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她看到箱子里是当年的许多发饰,还有男用剃须刀,以及还没用完的剃须水,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到箱子里。梦琪轻轻合上箱子,别过头,她不知道李娜有没有看到自己流泪,但是她必须尽量不要让她看出来。
她转身走向一个大纸箱,轻轻打开,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整整1箱子的笔记本,她认识每一本,打开猫咪封面的那本,眼泪瞬间奔溃,滴落在发黄的页面上,滴落在“shanliang善良,shanyang山羊“的字迹上。
李娜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梦琪,轻拍着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