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寒潮来袭!关灯关门……咳咳!”
更夫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喊了两句,却不料口张的太开,一口冷气灌入了喉咙,顿时便咳嗽了起来。
时至十月末,长安的气候已经略显阴寒,更夫虽然棉衣裹的厚实,可是走了一圈之后,仍旧是有些扛不住这阴寒的天气,看了看四周,尽皆是黑灯瞎火,唯独宫城上方灯火照天。
“家大事儿也多呦。”
更夫看着与往日明显不同的夜空,紧了紧棉衣,袖口擦去了上唇冻出来的鼻涕,又提着铜锣打更去了。
……
月朗星疏,宵禁之后的长安城万籁俱寂,唯独宫城内显得人声嘈杂,灯光映衬的漆黑的夜空都有些泛红。
掖庭宫内,一个个太监宫女提着宫灯来来往往,神色紧张,有许多甚至脸上还带着睡意,不过在这个关口,再困倦也没有人敢表露出来半分,甚至一个个显得比往日间都谨慎的多,纵使离着殿门还有两丈远,也个个垫着脚尖,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惊到殿内的那位娘娘。
殿内灯火通明,照的比白昼还要亮堂几分,不断的有侍女端着热水盆匆匆的往来,宽大的殿门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窄。
殿内不断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仿佛痛苦至极,不过却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只闻凄惨,不见鹤唳。
“娘娘,深呼吸!快了!就快生了!”
“呃啊——!”
屋内的稳婆头上已显汗水,一张老脸紧张的皱在一起,看样子尽是比躺在床上的这位娘娘都要紧张几分。
这也难怪,太祖皇帝一统九国,平定中原,成天下霸主,创下了不世之伟业,奈何太祖皇帝早年征伐弄得一身伤痛,早逝而去,偌大的基业留给了太宗,太宗皇帝继位时虽谈不上年幼,却也没有子嗣,若不出什么意外,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位皇子,嫡长子啊,这将来可是要当太子的。
想到这里,稳婆暗自骂了自己几句,出什么意外,一定不能有意外!
就在稳婆紧张的出神的时候,一张老脸忽然就露出了喜意,满头的大汗,就如同干皱的老花入水绽放一般。
“生啦!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稳婆说着,提着孩子双脚倒过来,一巴掌排在孩子背部,随着这么一拍,哇的一声,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在殿内。
宫女太监们听到这句话,尽皆是神色一松。
赶紧用着锦帕将孩子包裹起来,稳婆正要抱着孩子给那位娘娘看,却见躺在床上的娘娘早已经面色苍白,满头是汗的昏睡过去了。
久居深宫,本来身子就孱弱,生一个孩子耗费了两个时辰,早已经用光了她全部的精力,提着最后一口气,听到稳婆说是皇子之后,这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困倦之下,再也提不起精神,沉沉睡去。
“快!快——叫太医!”
……
宫深似海,尽管掖庭宫内一群人忙的焦头烂额,对于皇宫来说,也犹如泥沉大海,夜色下,整个皇宫都透漏着一股子静溢,除了往来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半点儿声响,那娘娘分娩的惨叫,孩儿的啼哭,在高大的宫墙之下,尽皆被这幽深的夜色所吞没。
太和殿东侧的左银台门下,两个人影悄然而逝,月色如洗,高大的宫墙投下阴影,将两个人影牢牢的保护了起来。
两个太监步履匆匆,紧紧贴着宫墙的墙根,时不时走走停停,避开往来巡逻的侍卫,佝偻着身子,躲避在夜色之中。
盔甲的摩擦声,侍卫的脚步声,声声入耳,震慑着两人的心神,两人隐于墙角,紧张到不敢呼吸,这时一旦被发现,恐怕立刻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就在这时,年轻太监怀内抱着的包裹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便瞧见老太监的双目圆睁,一张老脸吓的惨白,一巴掌就捂在了包裹上!
原来,这包裹内,裹着的竟然是个不满月的孩子!
年轻的太监容貌俊俏,此刻满脸的焦急,似乎是感受到了怀内孩子不能出声而痛苦的挣扎,一张俏脸泫然欲泣。
脚步声终于远去,老太监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给包裹拉开一个缝儿,看了眼里面的孩子没事之后,这才放下心来,眉眼中尽是心疼。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老太监一把抓住年轻太监的手臂,哑声道:“快走。”
老太监扶着身子乏弱的年轻太监,两个人继续飞快的在宫墙下前行,直到走到一处假山后。
扒开行将冻死的藤蔓,月色笼罩下,这宫墙下竟然有个半人高的狗洞!
老太监一把拉过年轻太监来,将背上的包裹挂在他肩上,哑声道:“快走!”
年轻太监一脸紧张,看到狗洞后,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却生出了希望,他俯下身子正要转出,却又翻身过来,对着老太监深深叩首。
“公公……”
声音婉转悠然,虽然有些沙哑,却仍旧犹如黄鹂鸣柳一般悦耳,这声音一出,才知这年轻太监竟然是一位女子!
老太监侧身避开,叹了一口气,道:“杂家受不起,快走吧,带着这个孩子走远,再也别回来了!”
老太监说着,似有些难过,似有些不放心,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银钱,塞在女子包裹中,哑声道:“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女子闻言,通红的眸子里流下了两行清泪,低声道:“公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老太监就没有读过几本书,一听要给孩子起名字,寒风之下,头上居然立时就冒出了冷汗。
忽然想起陛下以前诵读的一句话,老太监当即道:“陛下曾言,任重道悠,这孩子就叫道悠吧。”
女子双眸含泪,又是对着老太监一叩首,这才钻入这洞中,蹒跚离去。
老太监看着女子离去,将藤蔓遮好,幽幽叹息一声,抹去眼角落下的一滴浊泪,又隐藏在这阴影之下,匆匆离去。
……
寒风凌冽,女子抱着怀中的孩子,听着远方更夫敲打的锣声,躲避在街巷内的墙角杂物之间,泪流不止。
她裹紧了一些包裹,看着怀中孩子稚嫩娇弱的脸,双目中满是坚定,擦了擦泪水,泣声对着孩子低声道:“道悠,我们终于出来了。”
怀中的孩子似乎被她的声音惊醒,睁大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无辜又好奇的看着她,眸色深处,隐隐藏着一丝惊恐。
“道悠不怕,娘……娘一定会带着你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