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美丽指了指陈卫星与鲍海棠，道：“这两位我的同学，东沙公社的，家里都开了麻雀店，正是要来问政策的，可不可以搭车回去协助调查？！”
沈局长瞄了一眼陈卫星道：“这位后生我见过，到过我家的对吧？！你们上来吧，一起走一趟。”
鲍海棠是平生第一次坐小汽车，钻到车上去后，瞧来瞧去，不知怎么坐才对。她的位置是驾驶副座，关个车门也拉了好几次才关上，惹得陈卫星哈哈大笑。老司机借势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往前窜了出去，嘱咐道：“坐稳了，千万别给甩到车外去啰！”说着自个笑了起来。
“大姑娘第一次上轿嘛，自然是很不习惯！”沈局长也觉得有趣，他转又对坐在身边的陈卫星说：“你上次来我家做客时，穿着一身挺贵重的，是哪儿借来撑门面的吧？！”
陈卫星一脸的不服气，心想这也太小瞧人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老眼光看人低。他壮了壮气色，对沈局长道：“那都是小意思，我自个儿赚的。”
沈局长道：“好大的口气，就你们村里三瓜两豆的，能买得起那中山装与皮鞋？！你再怎么吹，我也不会相信！是镇里哪个同学那里借的吧？！”
鲍海棠从前座上转过身来，两手拼命抓着座椅套，嘻笑着道：“沈局长，我看那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吧！他跟孙建平合伙开小火轮，贩运菜品在市里赚了不少钱？！”
“哦，原来跟孙建平搭伙啊！这个小火轮贩运菜品的生意，我也听说了，你们年青人现在消息灵通，手段灵活啊，真没有老一辈的憨性了。这些个做法，我也都是第一次听说。”沈局长大感兴趣，追问道：“你们分了责任田，没有好好种田，做出来的事情，却似乎跟我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有点挂钩了，真是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啊！”
陈卫星道：“沈局长，工农商学兵，这本来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嘛！但是你看看，我们农民没能力成为工人，也轮不上条件去当兵，更成不了知识分子，可是地里种的东西多余出来了，总得卖出去吧，一不小心，就跟这经商有点挂钩了，很自然的事嘛。”
“呵呵，有理，这确实是事实！”沈局长又皱着眉道：“只是你们搞出柴油机小火轮这新玩艺，基本上可代替汽车的用途，可是又不用造公路，造马路，只使用了天然的不用钱的河流，在需要大投入的造路这一项上，没有一分钱投入，真是天才啊。”
陈卫星有点得意，心想不到这沈局长这么书呆子气，不禁挺了挺腰杆，坐直了身子，乐道：“过奖，沈局长，你知道我们都是河里田里长大的娃，对这套水运再熟悉不过了，不用想的事！小火轮嘛，就是学了公家的大铁轮，改装了一下而已嘛！造船厂造这玩艺也都是小意思！”
沈局长乐呵呵道：“听说你们把造船厂也搞活了，扩大生产了，忙活得不得了。许多外县的相关领导啊，都打电话到县里，咨询，联络，参观，考察，纷至踏来啊。别人都想不到的，是你们的小火轮生意，把个县造船厂全搞活了！想不到搞活经济，你们是幕后英雄啊！现在造船厂都成了县里、市里有名的标兵模范厂了。”
“唉，怎么都不让我们去讲讲先进事迹，做做先进汇报呢，真是成全了别人的好事。”陈卫星真觉得，这带头开小火轮，不是一件小事，至少震动了江南垟嘛。
他是很想干出一些大事，于是认真地对问：“沈局长，那次我们打的大报告，开农村大百货商店的事，我看这事比小火轮影响力更大，县里都有没有说法呢，到底让不让开啊？！”
沈局长拍拍陈卫星的大腿，笑道：“这件事啊，不止报到县里，市里，听说还送到了省里呢！这个全国没有先例，政策方面嘛，确实是没有去持到这一块。改革来得太快，农村变化也大了，现在呢，大家是抓好承包责任田生产这一块大事。至于节外生枝的事嘛，当大事搞稳妥了，再来慢慢试嘛！会有机会的，你不要急！”
这种赚大钱的事，还不急啊，陈卫星想这些个领导，领着工资捧着铁饭碗，饱汉不知饿汉饥，当然不急。可是手头缺钱花的年青人，那是急得满头大汗，谁都想口袋里有点钱，讨个娘们不熬心。
陈卫星不死心，试探着又问：“局长大人，东沙公社是我们县里推行农田承包责任制最早的，所以很多事情自然就走在前面啦！尝试新生事物嘛，当然也由我们来做。这个农村大百货商店，完全可以先搞起来。万一成功，你也就出名了嘛！”
沈局长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道：“这个步子迈得太大了点，改革嘛，要一步一步来的。县里接到西沙公社书记的电话，说是村村都搞麻雀店的事，说得有板有眼的，问政策允不允许，要不要给撤了？！”
“连这几个小罐子的事，也要给撤呀！”陈卫星鼻子哼了声。
“别别，千万别撤，只一开张，就卖光了，这个是好事啊，老百姓需要嘛！”鲍海棠赶忙收了在车上看风景的眼光，转过身来道：“沈局长，你不知道这有多方便，村民没走两步，就拿到自已想要的东西，多称心啊！”
“正因为这件事，是个新事物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啊，我亲自去调查一下，看会不会违反了什么政策，对促进生产有利没利。”沈局长说得非常委婉，“如果能够促进大生产，又能够不违反政策，那这个事就好办了嘛！那就可以先搞起来了嘛！”
“那是，那是，局长英明！”陈卫星立即附和着拍马。
沈局长却正色道：“不过呢，实地调查后，在向县里汇报讨论有结果之前，我看啊，还是先停一停。这个村民不能目无国法，无组织，无纪侓地搞！”
陈卫星脸色又变得阴沉，琢磨着领导的话，不知道这麻雀店的命运到底会如何。
车上一阵沉默，车子颠簸着，没有朝打电话报信的西沙公社去，而是朝着东沙公社大院去了。
远远的就看到洪书记，带了几个干部站在大拱形门口。车子一拐进院子，洪书记忙着来开车门，扶沈局长下车。
“沈局长风尘仆仆的来，一定是有大事啦！”洪书记忙着递上一只烟，掏火柴划了火。这包烟还是孙建平送的‘大前门’，他一直装在上衣口袋里装门面，舍不得抽，现在终于是派上用场了，“难得莅临我们东沙公社检查指导，要是晓美在，一定给您洗尘接风！”
“唉，都是自家人，到哪还不都是工作嘛！不用客套啊！”沈局长单刀直入，“这次来呢，是想先确认个新鲜事，听说你们公社村村开了糖果糕点麻雀店，有这回事嘛？！”
洪书记一怔，看看陈卫星与鲍海棠的脸色，想要发现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显然是徒劳的，两个人都一脸木纳的样子，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得打哈哈道：“我正要写个详细的材料，好好汇报这事呢，怎么局长您都听说了，这么急呀？！”
“有这事就好。你呢，就带我到附近的村走一走，我要亲自看一看这麻雀店，到底怎么开办的。”沈局长的话里，没有表明是好事还是坏事。
洪书记说：“局长，您看，这村里都是机耕路的，很狭窄，车子根本开不进去。您要是走着去，路也坑洼得很，未免太累了。要不你在公社里喝杯热茶，我去调查一下再向您好好汇报，怎么样？！”
沈局长说：“老洪哦，哪有这个必要嘛！走走，你前头带路就是，我半个泥腿子出身还怕走路不成！”
“行行，这就走！”洪书记看拗不过，连忙开腿带路。他心里七上八下，本以为孙建平搞的麻雀店又会让东沙公社名声亮一阵子，现在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一行人来到了胡家头，径直往胡海生家去了。村里的人知道来了大干部，连忙去报告给书记与村长，但未等他们到来，沈局长已站在了胡海生家的麻雀店里。
大门上就贴了一张竖着的红纸，写着：“糖果糕点出售”。
门后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五个玻璃罐子。罐子其中四个都已经空了，只有一只罐子里，还有一小粒糖。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到，它是那么不起眼地贴着罐底。
“这是沈局长，今天是来视察麻雀店的！”洪书记向在场的村民与胡海生说话。
胡海生毕竟当过班长，显得比较镇定，忙与沈局长握手。只是他纳闷陈卫星与鲍海棠怎么一起过来了。
陈卫星说：“海生，你家的货也卖光啦！恭喜恭喜啰！不过你怎么向局长介绍货品呀！”
胡海生忙把空罐子推到桌子中间，向沈局长解说着，这第一个罐子装的是什么糕点，这第二个……，然后把最后罐子的唯一一粒糖果捞出来，呈现给局长看。
沈局长举着糖，笑呵呵道：“不错嘛，的确是方便了村民们，不用绕远路去供销社啦！”
“那是方便多了，村民们都支持！都称赞这麻雀店！”洪书记帮胡海生说话。
沈局长又问了这些糖果从哪里来，都什么价格。当他听说比供销社还低价，有点不相信。又听说是孙建平一手从市里运过来的，觉得更不可思议。
“这麻雀店有点眉目了，我们再看几个村！然后就回去。”沈局长交待洪书记，“老洪啊！什么时候孙建平回来，你让他马上到县里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