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烛光照得室内一片幽暗,火芯跳跃,朦胧晕黄的光线投在睡在榻上的女孩儿身上,交错出一片斑驳的暗影。女孩儿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眼睛,有些迷茫的的四下看了看,就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你醒了?”
意识渐渐清明,她转动视线,蓦然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眼睛眨了眨,看着对面紧蹙着眉头的少年,心里突然有些欢喜:“你是之前救我的人?你没骗我,我果然没死。”
“废话!你当然没死了,要不然跟我说话的是鬼啊。”天予走过来在榻边坐下,口气却是极为不好。他被莫名其妙的留在了这里,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出路。这个风景极美的山庄像是个迷宫般,无论他从哪个方向走,最后都只会绕回一个地方。折腾了半天,他又累又渴,最后不得不停下。
思索了半天,觉得目前只能先留在这里。他对那个巫主颇有好感,虽然猜不透他留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却也知道对方并无敌意。既然如此,只能等那个郡主好起来了。
虽然不断的这样安慰自己,心里面却还是焦急不安,尤其是想到小七,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那个傻瓜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不眠不休的到处找。
记得有一次他出去采药,眼看着天色晚了,就准备在山里面凑合一夜,反正也习惯了。哪想到了半夜,就听见远远的传来马蹄声,有道声音不断呼喊着他。起来看去,就见银色的月光下,一道小小的身影骑着马在宽广无际的草原上奔弛如风,边跑边大声的唤着他。
这一幕不知怎么就清楚的印在了脑海中。自从上次遇险后,小七最怕狼,晚上听见外面狼嗥还会不自觉的轻抖,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在远远近近的狼嗥声中一个人走过暗黑荒凉的长野,也不知道她找了多久,只是喊的声音都已嘶哑却不自觉。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迟归过,无论多晚,他都会赶回去。
可是这次他在这里,她会不会又出去找他?晚上会不会真的遇到狼?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焦急不堪,自然对这个“罪魁祸首”没好气。
女孩儿怔了怔,却没有在意,依旧冲着天予盈盈一笑,两个小酒窝在玉雪可爱的颊边若隐若现,她慢慢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薄被,伸手去探自己的伤腿。
“别动!”天予一声轻喝,女孩儿吓了一跳,飞快的缩回手,乖乖坐着不敢动了。
天予从旁边拿过一盒药膏,微伏下身子,拉过她的腿,解开一层一层的白色布带给她上药。不管怎么说,目前都得先让她好起来。
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散开来,她的腿早已消了肿,只剩下一条狰狞的刀伤横亘在白皙的小腿上,随着他细细的涂拭,一阵清凉的感觉沁入伤口,隐隐的有些发痒。
淡淡的烛光若明若暗的投在对面少年的脸上,她突然有些怔忡。少年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修长的手指轻柔的将药一点一点涂开,动作熟练,目光专注。
她的心突然一跳,原来他长的这么好看哪。那样修长的眉,挺直的鼻梁,紧紧抿着的嘴唇像刀刻般轮廓鲜明,却是说不出的俊秀。晕黄的烛火为他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那样的专注便也带了温柔之意。
她心里忽然有些淡淡的喜悦,这个人,和哥哥他们都不一样呢。
她忽然想起了他那声严厉的大喝:“不许哭!”还有昏倒之前那样坚定柔和的目光:“我保证,你不会死!”
她不觉便微微一笑,很想告诉他,她之前一点都不害怕,那样的目光让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安心,这个人说她不会死,那她便真的不会死,她相信他!
她想的出神,连天予什么时候给她包扎好了都不知道。天予将药膏收起,想了想叮嘱道:“这两天你就不要下地走动了,伤口也不能碰水,有什么需要喊一声便是,门外有人…..”
他说了半天,却听不到应声,抬头,就见女孩儿呆呆的望着他。天予疑惑道:“喂…你怎么啦?”
女孩儿一惊,如羊脂般玉净的脸上突然透出了一层薄晕。天予暗想,原来她洗干净脸也不太丑嘛。就见女孩儿脸越来越红,突然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的道:“谢谢你,我….我叫卓依。”
“哦。”天予应了一声,站起身道:“我出去了,你最好快点好起来。”心里却在暗想,真是麻烦,不知道要留几天…
不管他心里怎么不愿意,怎么焦急,都无可奈何的住了下来。那巫主性子极怪,每天都会拿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来考他,天予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神秘的凭空出现。
住了几日后,天予大吃一惊,他完全想象不到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多药材,常见的自不必说,甚至是一些极其珍贵罕见的,只在书上看过或听爹爹说过的,极为难得的药,这里也有藏品。冰山雪顶六十年才开一次的幽昙花,被称为幽冥引的碧叶青椤,千年的参王,解毒圣药七色槿……
他大开眼界之余,也知道机会难得,每每极为恭敬的向巫主请教。那人却也不烦,极为详细的为他解说各种药材习性用法。天予天资聪颖,又上心好学,那人看他的眼光也越来越赞赏。
除了给卓依熬药,天予几乎日日泡在药房里,他尽量不去想别的事情,即来则安,那巫主的医术极高明,能得他指点几日就已受益匪浅,他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卓依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天予给她配出了清除余毒的方子,连喝了两天后,她身体已无大碍。只除了那道刀伤还没好利索,每日单腿撑着一跳一跳的跟在他身后。
天予每天依旧给她换药包扎,两人慢慢熟悉起来,卓依对他愈发亲近。天予面色冷淡,几乎不怎么说话,她也并不在意,依旧照常跟着他。他在药房看药材,她便在一旁乖乖的呆着,绝不吵他,呆上一整天也不嫌药味刺鼻。
草原儿女的性子本都极其热辣直爽,卓依的性子却安静文弱,往往说不了几句话便会红了脸,手足无措。说话声细细的,行动也是极其文雅,看起来竟像是个汉家的大家闺秀,居然没有一点草原郡主刁蛮骄横的架子。
她就那么安静的呆在他的身边,初时天予还会冷着脸赶她,时间长了,也慢慢的习惯了。忙起来时常常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存在,却总在他肚中饥饿时,便有一张盈盈的笑脸把饭菜递过来。
药材熟悉的差不多后,那巫主突然将他带到了一座阁楼处。雕梁画栋,碧瓦飞檐,檐角挂着铜铃,依然是汉家常见的八角小楼,却说不出的精巧。阁顶挂着一块匾,写着千医阁三个字。
等推开门,天予大吃一惊,里面一排一排的书架罗列整齐,上面全是各种医方药典,从发黄老旧的手抄本,到装刻精美的线装版一应俱全。各种医方,医论,药石,行针….浩如烟海,甚至还有保存完好的各代名医行医笔记,天予深吸了一口气,作为杏林世家,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些典籍的珍贵性。
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棂间的雕花小格漏进来,有细小的灰尘在暗室中飞舞,一身黑衣的巫主随手拿起一本书,淡淡道:“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天予摇摇头,心里却像有一根弦在慢慢绷紧,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紧张起来。那人微微一笑道:“千医阁向来只有本门弟子才可进入,你----明白吗?”他的眼神望过来,幽暗的光线中忽然有些意味深长。
天予的心怦的一跳,就听那人接着道:“本座的医术你已经见识过了,你可愿拜我为师,入我巫医门下?”
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瞬间便涌上一层狂喜,脱口而出:“我愿意!”
那人看着少年闪亮的眼眸,和满面抑制不住的喜色,淡淡道:“入我巫医门,终身便只能是教内弟子,决不容有二心!你可想好了?”
冷淡的语声让天予狂喜发热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他看着面前修长挺拔,一袭黑衣却显得诡异神秘的人,心头瞬时涌上了无数疑惑。巫医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选中我?他想起了草原上的传说,巫医门主有神秘的强大力量,历代护持西黎,在王族中地位极尊,连西黎王都要对其礼让三分,可为什么这个巫主居然是汉人?
看出了他的疑惑,那人接着道:“巫医门医术妙绝天下,说有起死回生之力也不为过,多少人想入门而不得,就是因为选徒严苛。”
他顿了一下:“你该发现了吧,这里全部都是汉人习俗。”
天予点点头,在风沙莽莽的塞外,乍看到江南水乡式的秀美庭园的确是很不可思议。
那人接着道:“巫医门选徒首要条件必须是汉人子女,然后要天资聪颖,对医道极有天份,而你,很合适。”
这样的机会不吝于天上掉馅饼,天予不再犹豫,当场便要跪下行拜师之礼,却被那人一把拦住:“别忙,现在还不行。”
看他满面疑惑,巫主微微一笑,突然道:“这间阁里的书,你用多久能看完记住?”
天予转头看着四周种类繁多,浩如烟海的书册,想了一下:“三个月吧。”
那人摇摇头,走到书架前站定,宽大的袍袖拂过一排书目:“你知道巫医门历代门主都用几天吗?第一代祖师用了十天,第二代祖师只用了八天,其后的六位门主中最长的用了十五天,最短的一个---”他微微一顿,转过身,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傲然:“只用了五天,就是本座!”
五天?天予惊讶的合不拢嘴。可能吗?就算五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连着看,也看不完这许多的书啊,更别提还要记住,那根本是不可能……
看到他眼里怀疑的神色,巫主不再多说,只淡淡道:“没有过人的天资是没有资格进入巫医门的!”
听着那样冰凉冷淡的语气,看着那人眼里隐隐的不屑,天予只觉一股气往上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也只要五天!”
“哦?”那人微笑,眼神明亮的看过来:“你只有一次机会,你…..确定?”
天予又瞄了一眼身周密密麻麻的典籍,面上露出一丝犹豫。巫主蓦然大笑,回手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也罢,给你七天,能不能过就看你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