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从外面回来的阿诺惊讶的发现在自已家里养伤的客人不见了,那人随身的东西一应俱无,只是矮榻上放着一柄纤巧的匕首,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只有寥寥几个字:后会有期。顾。
字迹张狂凌乱,一如那人凌厉的眉眼。
阿诺握着字条有些怔忡,他知道那人极不简单,所以他不问他姓名,不问他来历过往,他之与他,只是医者与伤患,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知他终会离去,却从没想到会是….不辞而别。
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拿起那把匕首,他记得这是那人极为宝贝的东西,几乎日夜带着,须臾不离,偶尔会拿出来反复摩挲,此时却留了下来。他心头有些怅然。天予常常不回来,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早已习惯了,却终归有些寂寞。那人虽是个陌生人,但也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此时骤然离去,谈不上多么难过,却总有些淡淡的失落。
可这一丝黯然也随着一件盛事的来临转瞬即逝,一想到半个月后的那场热闹,阿诺的眼睛都快笑得眯了起来。
整个西黎草原都沸腾了。每年七月末,在草原水草丰茂,繁花遍地的时候,一年一度的慕珂大会便成了整个草原的盛事。草原上有一种极美的花,花瓣幽蓝如水,只在七月末晚上,对着莹洁的月光悄然绽放。传说将此花送给心上人,会得到月神的祝福。因此慕珂大会本意是男女互相赠花,倾诉衷肠的浪漫日子。
到得后来,加入了围猎,射箭,骑马,击剑,摔跤….各种激烈的比赛,彪悍勇敢的草原小伙子用这种激烈竞争的方式来证明他们的确是姑娘们心目中的勇士,而最后的夺魁者,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巴图鲁”,才有资格向草原最美的姑娘求爱。
而今年,西黎王庭的右贤王之女卓依郡主,似乎有意在慕珂大会上选出自己的心上人,闻此消息,不光是西黎,连东边的东木国,南边的濯日都派了勇士过来,立志要娶到这朵草原上最美的月莲花。因此今年由岱钦少主亲自主持的慕珂大会,可说是盛况空前,几乎是近十年来草原上除了大燕公主远嫁西黎王和亲外最隆重的盛事了。
七月二十九,草原上处处张灯结彩,牛羊身上挂着红绸,人们忙忙碌碌,往复来去。伊纳河畔人山人海,旁边搭起了数丈高的高台,台上铺着红毯,周围一圈五色锦棚,供贵族起坐。四周彩绸迎风而舞,其后是数百丈远的宽阔围栏,作围猎之用。
碧草如茵,繁花如织,远远的传来欢快的马头琴声,到处一片欢歌笑语,人们盛装而行,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到处一片呼喝之声,年轻的小伙子们头上系着红带,光裸着上身,摩拳霍霍,早已按捺不住私下比试起来,周围不时传来哄然叫好声。
日上中天,远远传来一阵号角之声,人群立时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远处黑鸦鸦一队羽列执仗而来,号角长鸣,旌旗猎猎,正中墨旗上一只飞扬霸气的雄鹰迎风招展。铁甲执仗的卫队中,簇拥着八骏拖着的金顶华盖的王车。西黎王一身王服,端坐其上,旁边偎着一个挂着柔柔浅笑,容颜极是娇媚的女子,正是几年前大燕送来的和亲公主,因育有两位小王子,被晋为那萝大妃,甚得西黎王宠爱。
王车之后,紧跟着的黑色骏马上一人身姿挺拔,眉目飞扬,正是西黎少主岱钦,正侧身向身边的男子说着什么。他旁边的马上却是一名汉族男子,一袭黑衣似墨,神情淡漠,目光在掠过前方时若有所思。
其后便是东木,濯日各国的使者和西黎的王族大臣,甚至有短袖马靴的劲装女子杂在其中,顾盼神飞,英姿飒飒。西黎人性子豪爽坦荡,男女之防远不若汉朝重视,草原的女子从小便弓马娴熟,丝毫不次于男儿,更何况当此盛事,几乎所有的王庭贵族俱都赶来。
最后面是一队身着黄衣的喇嘛。待王携那萝大妃登上红毯,寒衣执戟的卫队迅速将人潮隔开,维持现场次序。高台中间坐着东道主,两边锦棚内是使者团和西黎的王族大臣。日上中天,礼炮一齐轰鸣,号角长响,漫天花屑撒下,喇嘛做了简单的祈福仪式,岱钦向西黎王略略请示便宣布慕珂大会正式开始。
二百多名选手齐列台前,头上一色系着红带,胯下骏马精神抖擞,整装待发。第一场是马术比赛,从高台前到三里外的一柄红色的旗帜前,往返一个来回,先到者为胜。沿途俱是围观的牧民。台上令官将手中旗帜一挥,百多匹马霎时如离弦之箭齐齐向前冲去,狂风卷过,场上烟尘四起,周围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西黎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马术极精,除了比谁最快之外,更有不少选手在风驰电掣的马背上翻跃腾转,作出种种危险至极的动作来展示自己精湛的骑术,更引得两边的呼喝叫喊声一浪盖过一浪。
一轮下来,二百多名选手淘汰了一半,剩下的稍作休息后,便直接参加下一轮比赛。
第二场是射箭,千米之外,一排箭靶整齐而立,参赛者每人三箭,中靶者过。令者一声喝下,赤膊矫健,红绫勒额的男儿们齐齐弯弓搭箭,“咻咻!!”破空声起,一时间赛场上箭矢如雨。
选手轮番替上,几轮下来,淘汰者三十一人,剩下的七十多人西黎王当场便授予了“巴特”的称号,各赐精致配刀一柄。
胜者意气风发,睥睨全场,得意非凡,观者欢声雷动。日头渐渐偏移,西黎王又看了一阵,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携着那萝大妃提前离去。众人皆知近年来,西黎王年事渐高,一应事宜俱由岱钦少主打理,因此毫不意外。
经过两场比赛,场上的气氛愈加热烈。当男儿浑厚低沉的歌声响起,七十多名赛手脱下外衣,裸着雄健的上身,挥舞双臂,和着激烈的鼓点,旋腰踏身,展示着矫捷有力的舞姿重新上场时,场面几乎沸腾起来。
这便是有名的“摔跤手歌”了,第三场是最受牧民欢迎的摔跤比赛。不同于马术和射箭需要熟练的技巧,摔跤几乎是纯以力气取胜,却更合乎草原人们热血好勇,彪悍狠斗的性子。因此比赛只是刚一开始,围观的数千牧民便欢呼呐喊起来,为赛者鼓励打气。
下场的男子分为七组,以腰间和双手的力量为主,打倒对手,膝盖以上肢体先触地者为输。高台令下后,众人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抱,顶,缠,绊,推,扯,勾,几乎是无所不用,只想尽快扳倒对手。
周围呼喊一声大过一声,人们握拳挥掌,呼声烈烈,只恨不得以身相代。可渐渐的,四周的鼓噪声小了下来,离得近的人们纷纷停下来,呆呆看向场地正中。
场上以一男子为中心渐渐由内向外引发了一场骚乱。那男子傲立在阳光下,身形极是高大,肌肉虬结,古铜的肤色上布满汗珠,浓眉大眼,甚是英武。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只是极轻松的一伸手,一抬腿,所有触到他身体的赛手便无一例外向外飞去,倒地不起。
到最后,所有的赛手干脆抛下对手,一齐朝他逼来。男子不慌不忙,抹把额上汗珠,目光炯炯,眼看众人一起冲上,猛然一声大吼,拥住一个转身,眨眼间十多人尽数被甩了出去。“哎呦哎呦”的呼痛声四起,倒在地上的人们龇牙咧嘴,半天起不了身。
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傲视全场,剩下的人懦懦再不敢前。
周围如雷般的欢呼声响起,有女子的尖叫和口哨声,夹杂着有人高叫:“阔哲!阔哲!”甚至连锦棚里的王族大臣也忍不住起身鼓掌叫好。
岱钦扬眉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头向旁边男子道:“场下这么热闹,顾大人不去显显身手么?”
坐在他下首的黑衣男子正是顾西城,闻言淡淡一笑:“西黎的勇士的确身手了得,在下一个做客之人,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的好。”
岱钦哈哈一笑:“说的也是,顾大人如此风采,这一下场,怕不将我西黎女子的心拐走一大半?“
“少主说笑了。”顾西城饮了口酒,目光却望着场下。
几年前那萝大妃从大燕和亲来此时,他曾作为送亲使陪同出使西黎。那萝大妃是大燕皇帝萧恒的第五个妹妹清寰公主,虽不是一母同生,兄妹两人却感情甚笃,此次来此便也是奉了上谕探望皇妹。
岱钦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场中志得意满的男子,笑道:“阔哲是我西黎有名的勇士,天赋神力,等闲难以近身。”
顾西城目光凝注,微微一笑:“果然是条好汉子。”
这一场赛后,场上便只剩下了五十多人。太阳渐渐西斜,淡金色的光芒将漫天云霞勾出一道一道金红。天气凉爽下来,微风轻动,丈余高的柱子上,一朵墨色莲花在风中轻荡。
夕阳如火,云霞似水,幽蓝的花瓣层层绽放,伊纳河水波光粼粼,如洒满了漫天漫地金色光点,美不胜收。
高台前,五十多匹战马整装而待,马上人神采奕奕,静候决战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