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苏哥哥的生辰,他负手站在屋外蹙眉看着天空久久不语,嫀儿刚起来一出门就见他此表情,苏哥哥向来随心所欲的慵懒,很少见他如此凝重的神情,过去问,“苏哥哥,你怎么了?”
苏哥哥回头看向她,从怀中拿出一纸信笺交给她,嫀儿不明所以的看着那封信,他说道,“嫀儿,我有些事急需处理,现在就要离开,你待会儿把信笺交给你师傅。”
嫀儿诧异的抓住他的衣袖问,“哥哥你要去哪?要何时才归来?你不跟师傅说吗?她会伤心的!嫀儿……嫀儿也会想你!”
他微笑着拉下她的手,道,“嫀儿,你要听师傅话,待崖顶的凤羽花落,我便归来。”
他说完便毅然转身离去,嫀儿喊了几句苏哥哥他也没再回头,嫀儿焉焉的回头,却吓了一跳,师傅安静的站在门口,屋里一碗长寿面还在冒着热气,也不知她站了多久。嫀儿小跑过去,不知该怎么开口,师傅一言不语,她伸出被烫伤的手拿过嫀儿手中的信。嫀儿看见那被烫得红了一大片的手叫了出声,“师傅!你的手……”
她恍若未闻,展开信笺看了后,她什么也没说,淡漠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嫀儿默默的看着她独自走上往崖顶的那条路,想着苏哥哥到底有什么急事连与师傅道别都不说?
夙璃在崖顶凉亭上独自望着那一片妖红,抱着离魂琴轻抚琴弦。凤羽花期是十天,不长也不短。她却整整在这待了十天,嫀儿每日都偷偷上来看她,也不打扰她,确定她无事之后才下山。
这天,她准时上来看师傅,却发现师傅早已不知所踪,未同她告知一声便独自走了!她焦急得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师傅,匆匆带剑下了山,却见人们纷纷到处都逃窜着,嚷嚷着陈国的古兽出世,到处都是各种灾乱,很多陈国子民都逃到了离国。嫀儿又匆匆赶到离宫,却被告知离王前几日已率兵出发陈国救援。她一下子慌了,找不到师傅,找不到离王,也找不到苏宇哥哥他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留在离宫等离王回宫再说。
她焦急的等待了两日,却怎么也没料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几乎让她崩溃的——离王抱着奄奄一息的师傅率军回宫,把所有的太医召集来都对师傅的伤束手无策,说已无力回天,嫀儿和离王都不愿相信这个结果。离王为了救师傅,亲自出宫去天山寻玉虚长老。而在离王不在的日子里,嫀儿日夜寸步不离的守着师傅,可师傅还是无影无踪的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离王几乎把整个兴昭翻遍也依旧毫无音讯!而他们这一找就是找了八年。
她八年来一直在各国各地游走,踏遍山河,只为寻找师傅。所有人都说师傅死了,只有她和苏哥哥坚定师傅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一定在哪个他们还没找到的地方,等他们接接回家……
嫀儿想,师傅是在战场死亡中而生的,那会不会她就在那战乱沙场上的一角呢?所以她往死人很多的地方走,却都没有红衣妖女这个人。她也去了之前师傅住的孤雪岭,但那早已无人居住的院落覆满了积雪,还有院前那一座白皑皑的孤坟,师傅并没有回这里。
忘了有多久,她没有回过离国,没有回到那个陵崖的院落,直到那次碰巧遇上被周国丛中挑衅作梗的华国主动发战攻打离国。她站在的顶峰上冷眼看着下方草原的厮杀,没有出手帮离军,却救了战伤的离国统领将军——顾凌枫。
那时离军险胜华军,而顾凌枫因伤势严重而撑不住昏迷在马背上。倒下时马儿被敌方刺了一箭,惊得慌不择路的往深林里跑走了。嫀儿默默的看着那马匹离这边越来越近,突然张臂跃身而下,袖中白绫直直的横穿道路缠在树杆上,那匹马措不及防的被绊倒在地。白绫瞬间松开转向即将坠地的人,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身子拉了过来扶住他。嫀儿把他放在地上,打量了他一会儿,即使被血渍染满了衣裳,溅了一脸,但依旧能隐约看出他俊朗的五官。又看了看他银铠战袍,还有腰间系着一颗雕着‘离’字的镂空紫玉,微微有些诧异,“竟是离国的顾将军?”
地上的人虚弱的睁眼,挣扎着要起来,有气无力的瞪着眼前的嫀儿,“既然护国无力,便是死也不能让你们如愿!”说着就从腰间抽出匕首打算自尽,嫀儿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有些恼:“你这人……我好意救你,你却要自尽?!”
“哼!我不需要带着阴谋的‘好意’!”
……嫀儿松开他的手,气极反笑,“好,那你便自行了断吧!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误会了!我不是华国人!”说完便要起步离开,却听身后传来猛烈的咳嗽声,猛然回头见他吐了口闷血便彻底晕了过去。嫀儿蹙眉,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带走。
来到不远处的一个石崖下的河边,生了堆火后在周边寻了点止血的草叶回来,才扶起他的身子退去他的外衣,肩上臂上都有好几处刀痕,后背靠肩膀处还有一支断箭镶在肉里,嫀儿看着都觉得痛。把他方才的匕首拿火烤了会儿便开始给他把那支箭头取下来,拔出来那一瞬间,血溅了她的衣裳,昏迷中的人也痛苦的蹙紧眉头,额间布满了汗水。把已经捣碎了的草药敷在各个伤口处,再撕下几段白绫给他包扎好后,重新给他穿上衣裳,方才只顾着看他的伤,没有注意到这有失礼德,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方才竟扒了陌生男子衣裳,此刻还盯着人家的胸前的肌肉看。嫀儿的脸颊热热的,她竟觉得他洗净污垢后的脸好生俊朗,身材也不错……她一时有些慌乱,闭眼不敢再看,就这么别过头胡乱的给他穿衣服,却没有看到被她折腾的对象已经迷糊睁眼把这一切收进眼底,但只是一会儿他又睡过去了。
天色已晚,渐渐的开始下起了小雨。嫀儿暗叫倒霉,吃力背起顾凌枫进了山崖底下,又去折几块很大的芭蕉叶和树枝回来简单的搭棚挡雨,这一会儿功夫雨势已经变大。嫀儿的身上已经湿了一半,无奈只好又重新生火把外衣烤干。雨很大,嫀儿就这么一直看着似乎随时会蹋的棚很是胆战心惊,好在这几块芭蕉叶没让她失望,坚强的没有漏一滴水。思绪不知不觉飘远,想到已经七年了还没有找到师傅,心情一下子又跌入低谷,师傅,你到底在哪儿?嫀儿好想你……
想着想着,竟然就这么抱膝睡着了,迷糊中听到有个声音把她扰醒了,回头看是地上的人在说话,“好热……”
她以为他醒了,却发现他的脸色很是通红,探手摸去竟然了发烧了。嫀儿无奈叹息,要不是为了离王,她就不该救这个大麻烦!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上,却不想他突然抓住她冰凉的手,稍微一拉她就猝不及防的倒在了他的身上。她惊讶的想要起来,他却抱得更紧,呢喃着“好热……不要走!”
睡得那么死,力气还这么大,嫀儿看在他是个病号的份上没有再动,她也累了,就这么靠躺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鸟啼虫鸣,太阳高照,嫀儿惺忪的睁眼,对上另一双深邃的眼眸,尴尬的气氛蔓延,她猛的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就走,为的只是想掩住她内心的悸动。
顾凌枫赶紧追上去叫住了她,“姑娘你去哪儿?”
“你既然没死,我当然是继续去办我的事啊!”
“这么急吗?”
嫀儿并没有答他的话,顾凌枫伸手拉住她,“姑娘!”嫀儿有些气恼的回头,他尴尬的松手,道“我只是想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不必了。”
顾凌枫被她冷漠的语气弄得一愣,又追了上去,“姑娘你是要去找你师傅吗?或许可以告诉我家师的名字,帮你一起……”话未完就被她突然扫来的眼神堵住了话。
嫀儿警惕的看着他,“你听谁说我要找师傅?!”
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犹豫着道:“昨夜我中途醒来,听见姑娘的呓语……所以猜想……”
嫀儿冷笑,“呵~自作聪明!”
突然嫀儿思绪一转,既然已经在外寻找了这么多年无果,还是回一趟离国看一看吧。
顾凌枫对于她竟然会跟他回离国表示深深的惊讶,他可不认为她会是因为他而回去的,然而后者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原因。但好歹在他一阵巧言利诱下套出了她这些年游离在外的原因。
到了离宫外的景州,她想回陵崖,便与顾凌枫道别分道扬镳,而顾凌枫觉得不想欠她一个人情,便以报恩为由强硬将她留下来,说,“你一直在匆匆寻找中度过,虽游遍各地,却从没享玩过吧?”
这话倒是真的,偶尔放纵一下自己或许会没那么累……
今日正巧中元节,顾凌枫传信回宫报平安之后便带她去集市看花灯。这一夜,他带着她一起放孔明灯,一起划船,吃遍整条街的各种美食小吃,尝尽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七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的觉得开心,放纵自己让脑袋没空去想那些压抑的事,她该感谢给了她快乐的一夜的顾凌枫,若没有他,她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去做这些事。八年的孤独与压抑把她原本的性子都埋没了,所有的事情都似乎毫无意义,是他,让她对这个世界的重新定义。
断桥上,两人坐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手中的酒坛不断往口中倒酒。顾凌枫看她这要干到不醉不归的架势,理智的拦住她,“别再喝了。”
嫀儿的脸因酒的关系而微微发红,但她的理智还是很清醒。被他夺了酒坛也没反抗,望着远处的眼没有焦距。顾凌枫经过一天相处也多少知道她的事,无奈轻叹了声,从怀里拿出一个雕刻奇异的鸣玉坠,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把它塞进她手心,“怎么说我们俩也勉强算朋友了,马上就要分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诺~就以此为信物吧!以后每逢中元便来这断桥赴约,你觉如何?”
嫀儿浅笑不语,收了鸣玉坠,递给他一个拇指大小的小铜铃,“这是挽铃,里面有一只我偶然捉到的小蛊虫,只要我在离它一丈之内,它就会响铃!你若赴约而至,挽铃自然也会响起。”
他柔情的笑着,那倒映着星辰的眼让她舍不得移眸……
师傅教了她所有,却唯独没有教她,何为情,何为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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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到这里便终止了,因为她醒了。夙璃睁眼看到醒过来的嫀儿,让她有些惊讶,一般人都会昏迷几个时辰的,她竟然这么快醒过来!
嫀儿看她的神色,满怀期待的道,“师傅这回该相信了吧?”
夙璃迟疑了会儿,只是点了下头并未做甚反应。嫀儿欣喜拉住她的手,洋溢着笑容的脸颜很是乖巧,“那以后师傅不要再丢下嫀儿了!师傅在哪嫀儿就在哪儿!”
夙璃轻应了声“嗯”便沉默不语,嫀儿也未想太多,拉着夙璃冰凉的手一起走出了这片荒地。
热闹的集市上,到处都是各种吆喝声,看到前方的包子铺,嫀儿回头问“师傅要不要尝尝这新鲜的包子,他们这家味道还不错哦!”
“哦?你经常来这里?”夙璃问。
嫀儿倒是没多在意,笑道,“也不是啦,只是以前找师傅的时候曾路过这里,偶然吃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夙璃想起了方才在她记忆里看到的画面,一时无言。嫀儿过去排队买包子回来后,夙璃她已不见踪影,嫀儿急了,满街满巷的喊着师傅,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她身上,她并不理会,一心要找夙璃。但满城都被她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嫀儿抑不住有些伤心,水灵的眼已经蒙上一层薄雾,师傅又丢下了她!为什么?明明她都看到了记忆了!明明她都认她这个徒儿了!为什么还要不道而别?
远处一直冷眼看着她的身影的夙璃则面无表情的离去。她不是不信她,而是她如今还什么都不记得,暗处的仇敌一大堆,实在不方便带着个无辜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