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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甘凤池献身遇腐儒 张敬卿执书劝朝臣

朝中的形式越来越稳定,前朝大明的志士们正在蓄势待发。名满天下的反清复明义士甘凤池终于露面,见到时该人确是一个和尚,这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天甘凤池在街上遇到了东海夫子吕留良的弟子曾静。甘凤池随曾静来到府中,与其谈起满清的时政。甘凤池还不敢确定曾静的态度,故意以科举取士的话试探其心意。

曾静不置可否,脸色凄然道:“满清乃夷狄之邦,形同禽兽。我堂堂衣冠汉民岂能为之所用。甘大侠是反清义士,我不妨向大侠剖落心迹,我视满清朝廷如寇仇,早已绝了科举入仕之念。”

甘凤池听曾静话中的意思,似乎早已经坚定了对满清仇视的心情。于是便两处了自己的身份,同时对他说出了自己正在为反清复明做着准备。曾静为之动容,双手抱腕,劝谏甘凤池应该早些起事。但二人想起朱三太子,也就是邬思道和张思遆二人的爹,就是因起事之后响应者甚少,最后被大清抓住赐死。因此反清复明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要弄清楚天下人之心才行。

正在两个人商量的时候,曾静小时候的朋友王彭登门造访,他来此的目的就是想请曾静到岳钟琪的帐下做幕僚。或者是让其弟子张熙去也可以。曾静说道,此次前往,或许并非好事。原来他们得到消息,岳钟琪本是宋人抗金英雄岳鹏举的后人,因其忧国爱民,直言犯谏,最终惹恼了当今的雍正皇帝。朝中都传言岳军门不久也会落得像年羹尧一样的下场。

甘凤池一直无心听他们的谈话,这时不禁为之一振。曾静这时也对岳钟琪产生了兴趣,他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送走了王彭等人,甘凤池也想趁机告辞。但曾静也是一个迂腐的儒生,怎么肯放弃自己的宏图伟业。于是便拉着甘凤池商量致使天下大乱的计策。他想争取一下岳钟琪!让其假如反清复明的队伍。

甘凤池听得哭笑不得,感觉曾静的想法实在是可笑至极。曾静不顾劝阻,执意要前往劝说岳钟琪。第二天,天刚放亮,曾静就直奔甘凤池歇息的房间。原来他一宿没睡,连夜赶写了洋洋万言的上书川陕总督岳钟琪的信。这时正赶着给甘凤池看。却没想到和尚留信一封进行劝谏,尽然自行离去了。

曾静看完,很是气恼。自己剖心倾胆反清复明,却不为名满天下的反清义士理解。甘凤池明明是瞧不起自己,我却偏偏要做一件轰动天下的事,给他甘凤池瞧瞧。

决心已定,曾静便奔回卧室,将准备上书岳钟琪的事告诉了尚未起床的曾夫人。曾夫人苦心相劝却没有用,最后不得已,只得告诉他等待张熙回来一同商议。曾静也不再一意孤行,只得在加重静等张熙。

说来也巧,天刚过午。一位满面风尘的英俊儒生来到曾府。他就是张熙。春月、秋风一见,欢喜得一起迎上前去,接行李,掸风尘。问东问西。曾静这时也从学馆回府,听见动静,忙和曾夫人一起走出房来。

张熙看见老师和师娘亲自迎出房来,慌忙磕头施礼。师徒等人室坐定。曾夫人着急地问道:“敬卿,考得怎么样?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唉,别提了,今科没指望了。”张熙垂头丧气地说。

曾静不安地问道:“难道考得不顺利?是不是又出偏题,怪题?”

“其实根本就没能考试。全场罢考。”

曾静夫妇吃惊地问道:“怎么会出这种事?”

张熙喝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道:“说来都是因河南总督田文镜而起。田文镜非科甲出身,因偶然的机会参奏山西巡抚德匿灾不报而得雍正的赏识,直升至今天河南总督的位置。田文镜因不是科甲出身,对待属吏和读书人尤其苛刻。在豫省竭力推行新政‘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使读书文人不愿在豫省做官。这才引起士子们联名罢考。”

“河南学政怎么料理此事?”曾静追问道。

“河南学政张廷璐就是当朝第一宣力之汉臣张廷玉的弟弟。但据同科的士子说,就是他在暗中煽动罢考,想借机把田文镜赶出河南。田文镜集河南军政、民政、财政、文政于一身,这次罢考是开国第一次,后果严重,田文镜当然亲自过问。为首的士子已被总督衙门拿了。凡参加罢考的士子当年不得应考。也有人说田文镜还要向皇上参劾张廷璐。这位雍正皇帝的‘模范总督’根本没把张廷玉当回事。”

曾静安慰道:“敬卿,不必难过。雍正任用田文镜这样的酷吏,哪里还有咱们读书人的出路。即便这次不罢考,即使你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以满清官场的黑暗,也未必金榜题名。”

张熙向老师微微一笑,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弟子秉承恩师教诲,时时不忘自己是汉民。决不为清廷服务。此次赴豫省考试,无非是想借机打入官场,从其内部推倒清廷,恢复汉人天下。”

“你不忘为师教诲就好。”曾静甚感快慰,便道,“为师正有一事与你商议。”说着,从衣内取出那份策反信,放在张熙面前。

张熙一目十行,匆匆看过,吃惊地道:“恩师,您要做什么?”

“为师要亲自去上书岳军门,劝其起兵反清,报汉人之仇。”

张熙越加惊奇,钦佩地道:“恩师真是神人妙算。弟子赴开封赶考,一路听人传言,说岳钟琪本岳鄂王之后,现手握重兵,有朝一日必夺雍正天下,路经长沙岳麓山时,弟子遇见一个白发白须的道人,挑着招牌‘云水道人,善观气色’八个字,路人争相请道人看相。道人一一看了,无有不准,临走时,那道人在桥上写了八个字‘五星联珠日月合璧’。弟子当时就记下了。”

没想到这张熙不但没有劝谏师父,反而极力赞成,竟然亲自替师父走这一趟,带着师傅的心去找岳钟琪了。

立冬刚过,古城西安已是一派严冬景象。驿道两旁的老树光秃的枝丫支挺着,在微微的寒风中冷不丁地颤抖几下。总督府前的清兵还没换上过冬军装,个个袖着双手,怀抱长枪,无可奈何地在寒风中挺立着。

这时,一匹火红的战马挟着寒风飞驰而来,在总督府门前突然打住。马身上跳下一位年轻的军官。门前的清兵一见慌忙接过马的缰绳。那军官快步如风,进入总督府。

自年羹尧被雍正解除川陕总督的职务后。岳钟琪就顶替他的位置,雍正皇帝为示信任,又加兵部尚书衔,任宁远大将军。此刻,岳钟琪正在小客厅跟陕西巡抚西琳谈论公事。

“岳大帅考虑的甚是周详。”西琳点头道,“陕、甘两省应该早做准备,以免到忙的时候抓瞎。”

“有巡抚大人这句话,陕、甘两省我无忧也。”岳钟琪欣然道。

西琳起身道:“下官回去后,就照大帅的意见办,保证陕西省做到平时不闲,战时不乱。告辞了。”

西琳刚刚退出,刚才那位年轻军官走进小客厅。向岳钟琪深施一礼道:“王灿叩见大帅。”

岳钟琪用手一指旁边道:“坐下说吧,最近西边情况怎样?”

“回大帅,准噶尔王策旺阿拉布坦三天前去世,其子噶尔丹策零继位。噶尔丹策零性行狡诈,野心勃勃。叛贼罗卜藏丹津极有可能投靠噶尔丹。”

王灿又详细禀告了噶尔丹最近军队的动向,岳钟琪细心地听着,不时插话,赞扬王灿几句。

王灿刚刚禀完公事,守门戈什哈进来禀道:“大帅,府门外有个年轻秀才,说是从南方远道而来,有要事当面呈报岳军门。”

“不见,”岳钟琪没好气道,“又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故弄玄虚,欺蒙本帅。本帅再不上当了。”

王灿听说是南方来的秀才,便道:“也许人家真有要事呢。”

岳钟琪笑道:“将军真好雅量。既如此,本帅就权当再上当一次。传来人进见。”

时辰不大,一位儒生打扮的青年人来到客厅。这人二十多岁,相貌英俊,虽是一身的风尘,却是精神饱满、虎虎生威,径直走到岳钟琪跟前,深施一礼,朗声道:“小民张倬叩见岳军门。”

“张倬,你有何事,尽管说来。”

“谢大帅!”张倬答道,“小民受人之托,有封书信面呈大帅。”张倬就是化名的张熙。

岳钟琪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当时惊得目瞪口呆。

那信的抬头称呼为:“南海无主游民夏靓顿首拜上宋鄂王岳元帅武穆公保之后无东元帅东美将军麾下。”

岳钟琪当然知道岳飞是南宋抗金英雄。岳飞精忠报国,汉人气节,光照日月。时下有人传言岳钟琪乃岳飞之后。其实,岳钟琪是四川成都人,字东美,号客斋。其族谱表明成都岳姓与南宋河南汤阴岳飞的岳姓早在西汉时就已分支,根本毫不相干。但这信的称呼显然是应了时下人们的谣传,自然是有着极深的用意。“无主游民”,意即无皇上之民。是表示不承认现今的清朝朝廷。这显然是一封策反信,岳钟琪怎能不胆颤心惊?

岳钟琪强压着怒火将书信看下去。

书信很长。首先是称颂岳飞抗击金兵,百折不挠,气贯长虹。可恨遭奸人陷害。如果赵构英明,坚持抗金,倾南宋之力,尽岳飞的将才,哪里会有风波亭的遗恨。其次是历数满人入关后虐杀汉人的种种暴行。称满人为夷狄,形同禽兽,满人立朝,得统不正。更兼当今雍正皇帝矫诏篡位,继统不正。他身犯十大罪恶:害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任佞。如此无德残暴的人君,人人得而诛之。最后说历代勋臣功高震主,决不会有好下场。岳将军的前任年羹尧就是兔死狗烹的活生生的例证。劝将军勿要愚忠,况且“夷夏之分大于君臣之伦”。今日的满人,就是当年金国女真、岳氏祖上的仇敌,将军既是衣冠汉人,不可再做夷狄禽兽的臣民。而且将军是忠臣鄂王之后,更应及早改弦更张,替先祖报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将军能高举义旗,举十万雄兵出三秦讨清,夏靓则一呼可动员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六省响应。那时,沉睡百年的中原之地复苏,岳帅可正位为天下之君或为新朝的功臣。此时天降大任于岳将军,救亿万华夏民人于水火,就在将军一念之间。

岳钟琪一目十行,匆匆扫视来书,越读心情越是沉重,不知不觉头重脚轻,浑身起鸡皮疙瘩,直冒冷汗,颜面失色。这夏靓是何等样人,与我无怨无仇,分明是自己不要命,又写这样发昏的书信陷害我!如今是太平盛世,江山稳固,劝我造反所为何来!造反大逆,灭族之祸。岳钟琪越想越怒,哪里还顾总督的仪态,将书信往地上一扔,随即大声喝道:“狂徒大胆!来人!给我抓起来,重枷送入大牢。”

张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反倒神态自若地道:“大人何须动怒,你当然可以拿小民向你的主子邀功请赏。可恨大人功利熏心,甘做岳门不孝子孙,又忍睹亿万苍生于水火,你不是人,是满人的走狗。”

两旁的亲兵戈什哈哪容他多嘴,早冲上前将他擒住。张熙一面大声叫骂,一面被带下去。

参将王灿小心问道:“大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您动怒?”

岳钟琪视王灿为心腹,不用瞒他:“你自己看看去。”

王灿捡起书信,粗略地看了一遍,当即忧虑地道:“大帅如今地位显赫,深受皇上宠信。在百官中已成众矢之的。不少朝廷大员说您拥兵自重,培植私党,甚至说您密谋造反。民间则盛传大帅是岳鄂王之后,说大帅忧国爱民,敢直谏,触怒了皇帝,地位已岌岌可危。在此君臣关系微妙之际,冒出这个张倬投书,劝大帅造反。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我正是为此忧虑。”岳钟琪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帅不便单独审理。还是请陕西巡抚、按察史一同会审为宜。”

第二天,按察史硕色准时来到总督府。巡抚西琳因督察军务暂不能前来。岳钟琪简单地向硕色说明了事情经过。两人便一同来到签押房。

不多时,两名戈什哈把张熙从大牢中提出带到堂前。硕色打量了一下人犯,向岳钟琪道:“请督帅审案!”

硕色和西琳都是旗人,岳钟琪请他们来会审就是想洗脱嫌疑,堵他们的嘴。因此,他微微一笑道:“大人主审吧,本督旁听即可。”

硕色见总督大人如此抬爱,颇为得意。便将案上惊堂木“啪”地一拍,问道:“堂下人犯姓名?”

张熙被惊堂木惊得一震,反倒来了精神,看来自己要做英雄的时候到了。因此将头一扬昂然答道:“无主游民张倬。”

“张倬,夏靓是什么人,家居何处,你们为何要造反?”

张熙微微一笑道:“夏靓乃是家师。我师徒二人早已立志推翻满人朝廷,恢复汉人江山!”

硕色勃然大怒道:“大胆逆贼,你可知造反大逆是灭门之罪吗?”硕色转向岳钟琪道:“督帅,请刑。”

岳钟琪咬牙道:“尽管大刑侍候。”

硕色立刻大声命道:“来人,重责五十大板。”

五十板子打完,张熙的腰下已是个血屁股,硬是没叫出一声。

“说!”硕色厉声问道,“你家居何处?都有哪些同党?”

张熙忍着疼痛,强笑道:“实话说了吧,张倬和夏靓都是化名!”说完,便再也不说一句话。

“你……”硕色气得说不出话来。

岳钟琪按捺不住,叫道:“本督今天非撬开你的嘴不可。”

“呸,”张熙一听岳钟琪说话,气得一口唾味吐向书案,咬牙骂道:“你这个满人的走狗,岳门的孬种。认贼作父,残害同胞。天下汉人恨不能食你的肉寝你的皮。你等着,不会有好下场。”

岳钟琪气得大叫:“来人,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戈什哈架起张熙往外就走。硕色慌忙劝道:“大帅不可性急。如今尚未审清问明就将人犯打死,恐有不妥。”

岳钟琪闻听,心里激凌一下醒悟过来。是啊,要是就这样打死人犯,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人犯暂押大牢!”

天将近午的时候,陕西巡抚西琳才赶到总督府。同岳钟琪、硕色见过面后,岳钟琪道:“本督今天身体不适,烦请两位大人审理人犯。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巴,不惜动用大刑。”说完,便由两名戈什哈扶着走了。

岳钟琪是在推托,他害怕再听到刚才张熙骂他的话。所以将审讯张熙的工作推给了西琳和硕色。

西琳满怀信心地开堂审讯。但是,几个回合下来。西琳有些撑不住了。无论他软硬兼施,所有的刑具用遍,张熙只是一言不发。西琳只得认输,命人将张熙送回牢房。

黄昏时候,西琳和硕色才走进岳钟琪的客厅。岳钟琪急不可耐地问道:“二位大人,审出结果没有?”

西琳摇头道:“此逆贼真是冥顽得很,我是没办法了。”

硕色叹道:“此人真是一条硬汉,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岳钟琪一听毫无结果,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回座位上。西琳趋前禀道:“大帅,近来,噶尔丹放出风声,说是要遣使来我朝讲和。不知是真是假?”

岳钟琪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便反问道:“你看呢?”

“属下以为噶尔丹策零较其父策旺阿拉布坦更为狡诈。觊觎我边地已久,今天突然又要遣使讲和,恐怕另有所图。我们还是提防些为好。”

岳钟琪心不在焉,不知是不是在听。只是点点头。

西琳道:“为防噶尔丹策零突然偷袭,我们应在北面阿尔泰山和西面巴里坤增派兵力,加强防守。查廪将军的两万八旗兵可就近进驻阿尔泰山。参将王灿的两万绿营兵可屯巴里坤。”

“你下去布置吧。”岳钟琪终于说了一句话。

西琳和硕色起身告辞,岳钟琪命亲兵送两位大人出府。

张倬上书的事没有审出结果,像是什么东西卡在岳钟琪的脖子上,扰得他寝食难安。午饭本来就没吃,晚饭也是在夫人的一再督促下,才吃了几块点心。

经左思右想,权衡利弊,岳钟琪决定还是尽快推托责任为好。于是当即展开纸笔给雍正写一份详细的奏折,将张倬如何投书,自己如何与西琳、硕色会审,动了大刑他也死不招供等情由原原本本写出,最后请求皇上准予把张倬押送京城交刑部审理。书写完毕,亲自用火膝封好,吩咐道:“快,用六百里加急驿使送往京城,交皇上御览。”

只四、五天功夫,京中驿使送来雍正亲批御旨:“天下竟有如此可笑、可恨、可恶的逆匪,在当今太平盛世胡言乱语,难道他没有看到朕几年来所施行的善政?此事岳卿谨慎对待,不得有半点玩忽懈怠,不得一推了事。卿乃智者,岂能贸然用刑讯呢?逆贼敢来下书,早已不畏死矣,哪能如此轻易审得结果出来。朕于卿是万分信任,卿就不能辜负了朕。卿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审出实情;卿要慢慢地讲道理,讲我大清立国之政,先帝六十多年文诏武功之盛,讲朕的仁政恩德,再动之以情,劝导逆贼归化本朝,就学岳卿的榜样,干一番事业。只要揭出背后主使,就可将功补罪,不要往死路上走,指派你投书的人,其实是害你的人。岳卿亦可劝道:张倬敢投书策反,犯大逆大罪,真是一条好汉子。你师夏靓更是非凡之人。你师徒皆国家栋梁之才,何不洗心革面,出来为国家做大事,留名青史呢?总之,朕要卿务必审理清楚。”

岳钟琪反复将雍正批旨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又是惊,喜的是皇上仍然对自己宠信有加;忧的是这张倬软硬不吃,得用什么办法方能审出实情;惊的是雍正皇上这样重视逆匪投书,作了如此具体的批示。自己若是处理不慎,就会受到皇上猜疑。

岳钟琪正在揣度雍正旨意。这时,王灿拜见。

王灿施礼问安已毕,道:“大帅,近日噶尔丹军马调动频繁,末将以为戎狄准噶尔恐生事端。驻巴里坤我军将士高度警戒,以应急变。”

岳钟琪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了自信,道:“噶尔丹年少气盛,待我军奋戈一击,打他个下马威,他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大帅,据末将的细作探知,青海叛匪罗卜藏丹津和他残余兵将都被噶尔丹收留,其力量不可小视。我军还是谨慎的好。”

“你说的当然也有道理。但就朝廷的实力来说,打败噶尔丹策零的叛乱,应该不是问题,当年,他的父亲策旺阿拉布坦和罗卜藏丹津相互勾结,反叛朝廷。结果落得十万大兵投降天朝,罗卜藏丹津只身逃往准噶尔。如今,噶尔丹策零在走他老子的旧路。”

王灿知道雍正初年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的叛乱,是由年羹尧做主帅,全面指挥的。岳钟琪当时是川陕甘提督,功劳也不小。但如今年羹尧已是钦定罪人,自然不便提起,于是便道:“当年一战而败罗卜藏丹津,当然是皇上英明策划得当,再加上大人您指挥得当,调度有方的结果。”

岳钟琪心中甚是舒帖,口里却道:“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嘛!王灿,还有公事吗?”

“没有啦,大帅。”王灿轻轻摇摇头。突然又想起似的道:“大帅,那张倬投书事问得怎样了?”

“你很关心吗?”岳钟琪似有深意地问道。

“不,不。”王灿慌忙摇头。“末将只是觉得事关大帅前程,所以为大帅着急……末将并不认识此人。”

王灿的话明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岳钟琪并没怀疑,只是被他的话提醒,一个主意便在胸中产生,于是说道:“张倬冥顽至极,西琳和硕色两位大人用尽酷刑也未审出个子丑寅卯。本帅唯有让你去审。”

“我?”

“对,就是你,王灿将军。”

王灿颇感意外,为难地说道:“末将乃一介武夫,升堂问案并非所长。何况,末将还有军务在身,明天就要返回军中。”

“不碍事。”岳钟琪胸有成竹地道,“你的军务可暂由副将纪成斌料理。你只管集中精力去问张倬一案。”

王灿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踌躇道:“大帅,我怎么去做?”

“王灿,听口音,你和张倬都是南方人,本帅教你……”

再说张熙被西琳严刑拷打,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身带重枷,下在死囚牢里,又暗又湿昏昏迷迷熬了三天三夜,几次差点见了阎王。第四天,突然被去了枷锁,转移到了一处宽敞清洁的宅院。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上前侍奉饮食汤药,关切备至。张倬认识年轻人,正是王澍的儿子王灿。只是不明白王灿身为参将,为什么要来侍奉“逆贼”。也许是岳钟琪命他来套出自己的口供。其实,张熙刚到总督府见岳钟琪的时候,就认出坐在旁边的王灿。因为王灿有几次省亲,排场不小。十里八乡的人见了都认得,张熙也认识他。但王灿却记不起张熙。张熙当时不知道岳钟琪的态度,怕事不成功连累王灿,所以装作不认识他。

一天午饭后,张熙试探道:“这位兄台,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王灿一听,一改往日的官话,用永兴土话说道:“咱们不止是同乡,还在故乡见过哩。因为我一见您就眼熟的紧。”

张熙一听乡音,备感亲切,欣喜地道:“我一开始就认出你,你是王灿。只是不知岳钟琪对上书的态度,怕牵连你王家。不敢相认。”

王灿一听,激动得热泪直流道:“张兄真是倾心为我王家着想。王灿感激不尽。如果张兄相信在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直说。”

张熙摇头道:“我做的事可是犯死罪的事,你帮不了,不过……”

“张兄要做什么,尽管说。”

“我只是想知道,岳钟琪为什么这样不审不问,好生待遇,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张兄莫急,岳军门只是谨慎行事而已。他是明白人,尊师信中的道理,大帅怎会不懂?他心里非常赞成夏靓先生的主张。但军中皇上的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便会引起皇上的猜忌,使得大事难成。为不走露消息,大帅特命我来侍奉张兄饮食起居,其余人概不得与张兄相见。”

张熙一听,喜出望外,连道:“这是真的吗?”

王灿故作忧虑地道:“岳军门虽有叛清之意,却不敢贸然起事。因为不知夏靓先生到底有多少兵力可供使用。”

“岳将军大可放心。”张熙有些得意忘形,便信口说道,“家师蒲潭虽无一兵一卒……”

“你的老师不是夏靓?”王灿惊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张熙得意地说道,“夏靓是我老师曾静的化名,人称蒲潭先生,张倬也是化名,我真名叫张熙,字敬卿。”

“小弟明白,请张兄继续说下去。”

“我老师虽无一兵一卒,但结交了不少仁人志士,只要他振臂一呼,江南数省的百姓即可起而响应,千军万马立刻召至麾下。”

“不知尊师都结交哪些仁人志士?”

“这个……”张熙欲言又止道,“我要和岳军门见面后再说。”

“也好。”王灿说道,“我就去禀明大帅。”

不多时,王灿在前,岳钟琪在后,两人走进张熙住的宅院。王灿走近张熙道:“张兄,大帅看你来了。”

张熙站起身来,看着走进门的岳钟琪却没有说话。岳钟琪慌忙一拱手道:“义士,岳某让你受苦了。”

张熙略一躬身道:“张熙不敢。”

三人落座,岳钟琪看着张熙脸上的伤痕,不安地道:“岳某惭愧,让义士受此酷刑。也是岳某糊涂,害怕朝廷见疑,竟对义士动用大刑。当看到义士宁死不屈,是个真正的英雄,岳某才由恨到敬,认真地考虑信中所言和自己的前途。”

张熙道:“岳军门能有此转变,实为我汉人的幸事。”

“岳某早有驱除清虏之心,只是未逢知己不敢稍露,又身在公门,身不由己。今得遇义士和尊师教诲,使岳某迷津顿开,勒马回首。岳某感激不尽。如蒙不弃,岳某愿与义士结为金兰,不知高攀得起吗?”

张熙惊喜道:“张熙从命就是。”

岳钟琪立即吩咐王灿摆设香案。两个人对天盟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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