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殿里,欧阳平此刻正跪在水云芝跟前声泪俱下道:“陛下,老臣有罪啊,蒙陛下不弃,降了赐婚的恩典,不想罪臣却没有这个福分,小女竟在送婚途中横死轿中,实在是辜负了陛下。”水云芝垂泪道:“文墨快些起来。赐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到底是云洲没有这个福分,你放心,楚季那边已经在办这个案子了,他一向善于查案,想来很快就会查个水落石出,定还平海府一个公道!只是可怜璧婉那孩子还那么年轻啊,不过文墨你放心,朕已经拟定好了给璧婉的封号,这是她该有的尊荣。”听了这番话欧阳平更加不敢落座,只是满目泪珠不断一个劲的叩头谢恩。“文墨,只一件事你得记得,璧婉人虽不在了,可名分还在,你我还算是亲家,有些事我和云洲还是照样倚重于你啊。”水云芝稳了稳心神道。欧阳平听到这些话,忙道:“多谢陛下和殿下恩典,臣自当为陛下和殿下趋驰,只是有关小女的案子,还望陛下伏允臣私下调查,并非臣信不过楚尚书,只是臣担心那些个别有用心的宵小之徒趁机误导了楚尚书,不得昭示真相。”见欧阳平如此恳求,水云芝也不好拒绝,只道:“文墨,此事我自然可答应你,不过这里头有些事你我是心知肚明的,说起来如今的朝堂形势已非从前一般,大兴那边最近也有些动静,有些事有些人早已耐不住性子了,璧婉这孩子不过是一些人斗争的牺牲品,如若不早早情理干净,一旦云洲登上大位,只怕更是麻烦。”欧阳平心头一紧,此刻才觉出自己却似妇人一般只知悲悲戚戚,却忘记了这背后的种种复杂和争斗,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知如何回答。
“文墨,你要知道,如若让顺遂了那些人的意思,今日遭祸的是璧婉这个孩子,明日却不知是不是你我。”水云芝叹道。
“陛下!切勿如此说,臣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圣恩,臣定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见眼前的欧阳平恭敬伏地,深深叩首跪拜,水云芝深深舒展了一口气,她心里很明白,欧阳璧婉只不过是某些人一盘大棋上的一个小小棋子而已,她自然是冤死的,不过已然对手已经有所动作,此事正好也是揭开这背后权谋阴险的一个机会,她自然是相信楚季的,作为老臣,他铁面无私、又能暗查细微,不过她却放心不下欧阳平,他今日此举可见他爱女心切、一心要为女报仇,但放在一些人眼里不知是不是一个天大的把柄,璧城与璧婉并非亲兄妹,说到底这欧阳平只有璧婉这个独女,这件事水云芝埋在心头那么多年了,若不是如今出了这件事,她都要忘记了。
欧阳平走后,水云芝便吩咐秋云扶着她回寝殿歇息,“陛下,此事您可放心让平海君私下查吗?”云芝揉了揉额头,道:“不放心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一心想为女儿报仇,任谁也拦不住。”秋云道:“您觉得谁会做这件事呢?璧婉小姐一向不涉纷争,为什么遇害的是她呢?”云芝靠在榻上,道:“是啊,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为什么非得是璧婉这孩子呢?到底有什么非杀她不可的理由?罢了,交给楚季去查吧,近日我也乏了,明日让楚季来一趟吧,也问问他这案子的情况。”“是,陛下歇息吧。”秋云悄悄放下了帐子,吩咐了一众宫人出殿外侍奉。
这下秋云刚出了寝殿,外面琪儿便进来传话了:“秋云姑姑,方才碧海宫的屏儿过来传话,说是海珠姑娘身子有些不爽,要传太医。”秋云眉头一皱,道:“她要传太医怎么不去请示殿下,反倒是来了咱们红珠殿?”琪儿道:“屏儿说殿下这会还在至正殿议事,只怕一时半刻没有办法见到。”秋云思量了片刻,道:“现下陛下方才歇了,这样吧,如若不是万分火急的事,等下王御医要进宫来给陛下请脉的,到时候再请王御医去瞧瞧吧。”琪儿道:“是,那便如此吧。”
午后水云芝歇息过后传了王沁竹入宫请脉,秋云此时便提起了琪儿所说的事。
“噢,那个海珠要请御医?”水云芝问道。
“是啊陛下,琪儿只说那位身子有些不爽,只因殿下在至正殿议事见不到,所以只得向您请旨意。”秋云道。
“这倒是怪了,那海珠为何不去告知探春呢?反倒拐弯抹角如此这般地找到我这里。”水云芝放下茶盏,思量着这位的心思,总觉得这里头有些缘故。“罢了,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怀了什么心思,让王沁竹去给她请脉,你让琪儿跟着去问问情形。”
“是,奴婢这就去办。”
碧海宫里,探春正在练字,湖珠进来禀报:“王妃,西配殿的那位请了王御医过来诊脉。”
“王御医?她有恙了?怎得没来禀报呢?”探春缓缓放下笔,细细端详着纸面上的“静”字,“你代我去西配殿探视一下吧,带些补品过去,看看海珠到底有什么事。”
湖珠领了命便带了些补品领了几个宫人去了西配殿,方要进去恰好遇到了王御医出来。湖珠道:“奴婢给王御医请安。”王沁竹提着药箱神色匆匆,见湖珠带了东西来西配殿,猜出是探春的意思,便道:“哦,是王妃让你来的吧,快些进去吧,海珠姑娘无恙,她是有了身孕了,虽然来得突然了些,却也是宫里的喜事,我这便要去回陛下了。”说罢便匆匆走了,湖珠低眉行礼,怔怔地立在那里一时有些挪不动步,她竟然怀了殿下的孩子!收拾好思绪,湖珠忙带了宫人进了西配殿。
自从早上从平海府回来,探春的心绪就有些不宁,欧阳璧婉之死在前、欧阳平夫人萧琴玉无故痛骂自己在后,两桩事一前一后,探春总觉得有说不出的蹊跷和不安。但她又想了想那萧琴玉,她确实不愧为将门虎女,其凌厉狠绝今日可见一斑,被她污蔑痛骂,探春自是觉得委屈,却不恨她,反倒有些敬佩,不为别的,只为她之不惧、她之胆魄。
不多时,湖珠回来了,“王妃,奴婢回来了。”
“噢,海珠那边是什么情形?”探春问道。
“海珠,海珠她,有了身孕。”湖珠应声跪下。
“嘭。”探春手一软,毛笔应声落在白纸之上,墨点四溅、氤氲,“静”字渐渐溶解和消失于散开的墨水中,泪珠滴落在纯白的纸面上,“原来是这样,湖珠,吩咐人去告知殿下吧。”探春强压将散的心神,抖着双手把毛笔捡起放在一旁。“可是,可是,王妃,那海珠与洛真二人之事我们还未曾禀明殿下呐!说句犯上的话,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还说不好呢!还有小王子的仇,您不报了吗?”
“闭嘴,湖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窈窕身形微微晃动着缓缓走向含烟殿,虽然这一日她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探春还是难以承受。湖珠说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探春清楚,如今这个形势下这个孩子是不是云洲的已经不重要了,她只知道从今日起,她与云洲注定要被那个女人和这个孩子生生拆开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自此以后将再不复存在了,什么王妃、什么正室,终究要沦为他人眼里的笑话罢了。她自己孩子的仇自然是报的,可难道要她去牺牲另一个无辜孩子的命去搏一个公道吗?她做不到,海珠自今日起便是动不得了,至于那洛真,潇云洲的左膀右臂,她只怕是要费一番思量才动得。
一日之间,海珠有喜的消息传遍了阖宫上下,虽然这个皇室喜讯来得颇不合时宜,但于水云芝而言总是一丝宽慰,不管怎样,茜香再次有后了。三日后,女王下了旨意,海珠被正式册封为世子侧妃,潇云洲大喜,亲自为她选了封号“柔”,小小宫女一日之间爬上枝头,这让各宫各院的宫女都艳羡不已。
柔妃一时成了整个茜香风光无两的人物,首里城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开始都在同情欧阳家的小姐红颜薄命,后来便都开始艳羡那碧海宫里低贱丫头出身的柔妃麻雀变凤凰,众人皆感叹那时也命也。可这街头的闲言碎语传来传去往往最后都会因失了真意而变得格外离谱,渐渐有人说那柔妃命硬,先是克死了王妃的小王子,又克死了欧阳家的千金小姐,一些好事者也有传言说正室王妃因柔妃而失宠,两人明争暗斗。探春虽深居碧海宫,这些事情也渐渐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开始她不过只当个笑话听听,认为时间长了这些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了,可大概因为在这小小的茜香岛上实在是缺乏可与此相较的上佳谈资,她与柔妃的话题却愈加发酵的厉害,她也渐渐成了首里城百姓口中那个可怜而失宠的正宫怨妇娘娘,探春自然是甚为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左右着悠悠之口。不过有一点微妙的变化确实是真的,自打柔妃有孕册封后,云洲那边的诸多关怀照应自是不必提了,不过大约是吸取了之前探春小产的教训的缘故,连红珠殿都每日安排御医过来诊脉问安,尚宫署的人也加派了得力的人来西配殿,一应食材供应都格外小心谨慎。
湖珠一向是藏不住什么心思的,见了西配殿的这等排场自然是心头不忿,如果仅仅这般也就罢了,可那西配殿的屏儿丫头却自以为得了势,时不时地不把湖珠放在眼里,惹得湖珠格外懊恼窝火,探春虽不言,却心中有数,如今也算是体味了人心凉薄了。
自打海珠大喜,探春心里自然也是藏了满腹的不平的,她虽然做不到真的对海珠嘘寒问暖,但也深知此时此刻在人前摆好贤惠正室娘娘的样子是多么重要,便隔几日便带人去西配殿略坐坐,算是堵住悠悠众口,其余的她也不想多问、也不愿多管了,由得她柔妃享受这一朝而得的荣宠,相形之下平海府那边因着皇室的大喜显得愈发悲凉不幸。
这几日宫里宫外各种风波不断,诸多权贵之中似乎唯有定海君吴顺府上最为安静,只因近日吴顺即将启程前往大兴,加上此番吴他要带上二公子吴运同行,因是芸冲第一次离开茜香,因为文蔷格外放心不下,只要有一处不满意,她都要亲自张罗打点,搞得全府上下都格外紧张,更别提顾及府外的事情了;大公子吴达的婚事原本是定海君亲自定下了的,可因为璧婉之死举国新丧,吴达竟也突然病倒,三日水米不进、药汤难入,眼见原本活生生的儿子竟有油尽灯枯之势,吴顺连夜去拜请了王御医亲自过府医治,一连调理了五日方才使得达然的病症有所缓解,只是还需要卧床将息月余,于是他的婚事便被迫就这样拖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