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大家心里都清楚,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敢说出来。
“这样吧,我看先通缉宋明远,把枪找回来。至于其他,我们上报县委再说。”副局长说。
“枪在宋明远手上?”姚志海问。
周光林点点头。
“你确定?”
“确定。当时那些抢匪……老乡,给他松了绑,他就把枪要了过去,还帮他们搬运粮食。”周光林说。
“那没事,我敢保证,他今晚必定归队。”姚志海说。
“真的?他可是就业人员,还在管制期间,是管制分子。”副局长说。
“啥管制分子,不就杀了几个俘虏吗?老子也杀过,只是他运气不好,被判了刑。”吴道勇大咧咧地说。
这时候,一个公安干部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交给副局长一张纸。
副局长看了看,立即下令:“立即拘捕宋明远等首犯……”
“为什么要拘捕我?!”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话,大家一看,原来是宋明远提着两把五四式手枪站在门口。
蒲国光本没有走远,就躲在大门外面,这起事端是刘立信策划的,刘立信只是要他配合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反正就是按照规定坚决阻止就业人员在夜间出大门。他也不确定刘立信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八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件事情上来,给他创造逃走的机会。刘立信要他做的事情合法合规,他本来就该这么做,就答应了。他见时机已到,便闪身出来,阴沉着脸站在大门外,喝道:“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是不是?”
柳福其高声说:“姚云湘不见了,我们要去找找。”
“不行。”
柳福其哀求道:“蒲科长,蒲政府,她还是个孩子,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姚将军还怎么活呀?”他指着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姚渠成,“你看看,姚将军都跪下了,你就行行好吧!”
蒲国光看得有些心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放几个人出去找找孩子,不合规但合情理。然而,刘立信反复交待就帮他这一次,他远走高飞后再也不回来,那么他那些丑事就没人知道了。至于魏二寡妇嘛,给点好处,说不定还可以弄到床上去,那晚,魏二寡妇不也是受害者吗?想到这里,横下一条心说:“不行就是不行,都回去,再闹,可别怪我不客气!”
柳福其一声喊,一脚值班室踢开,值班干部吓得躲在桌子底下。柳福其把他揪出来,喝道:“钥匙呢?”
值班干部战战抖抖地交出钥匙,柳福其把电话线拔了,把他绑在椅子上,然后冲出来打开大门旁边的小门,第一个冲了出去。
蒲国光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连忙拔枪在门外守着,柳福其一出来,他的枪口正好顶在他的额头上。
柳福其举起双手,其他人也就被阻在大门内。
“****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毙了你?!”蒲国光喝道。
柳福其冷笑:“你有几粒子弹?能把我们全部毙了吗?有种你就开枪试试,老子死了,你******也别想活。”
蒲国光冷静下来,不就是出去找孩子吗?这事儿还得权宜权宜,于是大喊:“姚渠成,你出来。”
后面的人让开一条路,两个人扶着姚渠成走了过来。
柳福其一下子挡在姚渠成的前面,喝道:“不能伤害姚长官,战友们,保护好姚长官。”
后面的人不明就里,一窝蜂往外挤,把姚渠成护卫起来。柳福其趁蒲国光惊慌之际,跟旁边的常二递眼色,两人一起发力,将蒲国光的枪夺了过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他捆起来。
“快报告,就业人员暴……”
一些胆小的就业人员远远站着朝这边看,只听见蒲国光歇斯底里地喊,可还没喊完,就没了声音。接着如风卷残云一般,这伙人消失了,姚渠成和蒲国光也不见了。就业大队又归于平静,平静得令人窒息,过了好一阵子,其他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就业人员畏首畏尾地来到值班室,才发现值班干部被绑在了椅子上,连忙给他解开。
值班干部颤声问:“人呢?”
“不见了,全不见了。”
“去找姚云湘了吧?”
“不对劲哟,蒲科长好像被他们打了……”
“还叫了一声,你们听清楚没有?他喊的什么?”
“好像是说,说……快去报告,说有人搞暴动……”
……
值班干部越听越心慌,征求他们的意见:“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就业人安慰说:“队长,他们也就是去找个孩子,有蒲科长跟他们在一起,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你着急什么呀?”
“也对,也对哈……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休息吧。”值班干部定下心来。
周光林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门口:“他……他就是宋明远。”
副局长也是当兵出身,反应机敏,迅速掏枪,指着宋明远:“缴枪不杀!”
宋明远把两把五四式手枪重重地扔在桌子上,端起桌子上的茶缸子咕噜咕噜地灌。
吕秉林、李秀挺、姚志海和吴道勇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吕秉林拍拍副局长的肩,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把枪收起来。
宋明远喝完水,抹抹嘴巴,才发现满屋子的人都站起来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怪物一般,很是诧异:“干吗呢?”
“周光林,你还愣着干什么?!”副局长没有收枪,只是将枪口下垂朝地,依旧保持戒备。
周光林立即将那两把五四式手枪抓在手里,旁边几个公安干部冷不防从后面将宋明远按在桌子上,将他双手反转上铐。
“慢!”吕秉林喝道。
几个公安干部住了手,但依然死死将宋明远的头卡在桌子上。
“放开他!”吕秉林以命令的口气说。
“你说什么?”副局长似乎不相信他会这样说。
吕秉林一字一句地说:“我命令,放开他!”
“你……”副局长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姚志海冷冷地质问:“我们政委无权命令你吗?!”
副局长拿着那张传单重重地往他面前桌子上一拍:“你看看。”
姚志海走了过去,推开那几个公安,把宋明远拉起来。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吕秉林的脸上,吕秉林看了一眼,眉头一下子紧锁起来,迅速看完,又从头到尾看。
宋明远笑道:“政委,别看了,那是一张反动传单,我还捡了好几张呢。”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
“啥玩意儿,我看看。”姚志海一把住过去,开始读:“中国民主大同党纲领……”他摇了摇手中的传单,讥笑道,“啥玩意儿,听起来咋像是‘大桶裆’,大裤裆嘛。”
众人一阵嘲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副局长见状也将手枪放回枪套,坐下来看着桌面不语,似乎还没有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姚志海接着读:“一、中国民主大同党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先进从实的、彻底革命的组织,实行民主大同主义,在爱国、民主、革命、进步和团结、友爱、独立、自主的原则上,团结各党派、各界人士、各社会团体,组成民主联合阵线,制定《宪法》。”
读到这里,姚志海又笑:“这咋像我们共产党?”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动员全国民众,组成全国革命武装,并联合世界上一切国际组织,推翻毛……毛氏……”姚志海读到这里,便读不下去了,看了看大家,愤怒地骂道,“还他妈真是反动传单!”
“读,读完,让大家都听听,这个反动集团想干什么。”副局长大声说。
姚志海把传单扔在周光林面前,说:“你读。”
周光林看着副局长,副局长朝他点点头,他便拿起来接着念:“推翻毛氏集团统治的独裁政权,建立中华民主大同共和国,组成民主联合政府,实行议会制。”
读到这里,周光林说:“局长,这也太反动了,我读不下去。”
“读不下去也得读,让在座的同志们都听听,认清这个反动组织的罪恶本质!”副局长沉着脸说。
周光林只好接着念:“二、废除毛氏集团的一切司法专政机构,监狱、劳教、看守所及一切变相的集中营。撤销惩罚善良民众的判决和处分,对烈士和家属予以追悼和安抚。对毛氏集团分子进行民主评定,按照教育为主、惩办为辅的方针,执行立功者奖、无罪者免、悔罪者宽、顽固者严惩的政策。”
“奶奶的,说到老子们头上了。”姚志海忍不住插话。
周光林有些得意:“没说我们。”
姚志海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和他们一伙的?”
大家忍不住一阵窃笑。
副局长脸上挂不住了,对周光林喝道:“哪里那么多屁话?!”
周光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忙接着念:“三、废除人民公社,实行土地改革,耕者有其田,把土地还给农民;保障个体经营,发展经济,保障每个人有饭吃,废除毛氏集团的统购统销政策及其一切票证;废除毛氏集团的财政收支计划,没收特权阶级占有的一切财产,土地、矿山、河流、森林、水库、银行、企业、文物为全民所有,由民主政府接管;废除毛氏集团一切不合理的经营管理制度,取销特权阶级的集体经济组织。”
“赤裸裸地****反社会主义,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吕秉林敲着桌子说。
副局长说:“政委一言中的,对于这样的反革命集团,我们的政策是什么?坚决打击,除恶务尽,绝不手软!”
言毕,他盯着宋明远。
宋明远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问:“你看着我干吗?这关我啥事?”
副局长依旧盯着他:“那我问你,这传单在哪里捡到的?”
“就是……”宋明远沉吟了一下,说抢粮吧,有点严重,可是当时就是在抢公粮,该怎么说呢?
“就是抢公粮的地方,对吧?”
宋明远无奈地说:“你要这么说,就算是吧。”
“什么就算是?那是国家征购的公粮!你认不认识那些抢粮的人?”
宋明远说:“认识,怎么了?”
姚志海踢了宋明远一脚:“你胡说啥?”
“我真认识他们。”宋明远说。
副局长马上追问:“你告诉我,抢粮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这个……”宋明远勉强笑道,“这个不能说。”
副局长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抓起来!”
几个公安干部又扑过来。
“不是……你们……”宋明远有口难辩,只好求助地看着姚志海、吕秉林他们。
吕秉林他们也爱莫能助,把头转向别处。
宋明远叫道:“政委,我真不能说,那些都是一些百姓,他们饿啊,饿啊!”
公安干部把手铐给他戴上,推着走出会场。
宋明远回头大叫:“那点粮食对于国家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他们没有粮食,就得饿死,政委!”
宋明远喊声想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如果没有那份传单,大家都还能说说情,不就一点粮食吗?传单,该死的传单,这个事件的性质一下子升格成反革命事件,谁还敢沾?
就在这时,电话室的人匆匆跑来:“政委,急电!”
廖居正连忙接过电报,马上交给吕秉林。
吕秉林看了一眼,大呼:“慢!”然后把电报递给副局长说,“你们不能抓宋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