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狗立即昂起头,朝这边望了望,立刻撒腿跑了过来。宋明远蹲下来,一把抱住它,在它脖子下挠痒痒。要是往日,杂毛一定乖乖地任由他挠,可这一次,它呜呜叫了几声,挣脱开来,朝前跑了几步,又转身跑回来,汪汪地叫。
宋明远明白了杂毛的意思,对吴道勇说:“团长,这是魏二寡妇的狗,它一定知道魏二姐他们的行踪,我们跟着它追吧。”
“就它?土狗一只。”汪文丽瘪瘪嘴。
周光林不以为然,说:“汪队长,这话绝对了吧?你还别说,这只狗是天生的山地猎犬,这里的人叫它撵山狗,嗅觉灵敏,耐力好,其实它很漂亮的,只是没吃饱,所以才变成这样……”
汪文丽瞪了他一眼:“你有完没完?!”
周光林被她训得丈二和尚样,问宋明远:“老宋,我说错了吗?”
吴道勇他们相视一眼,掩面暗笑,汪文丽说这话是冲着宋明远来的,是在吃魏二寡妇的醋,只有周光林不明白。
宋明远把外套脱下来,扯下袖子,撕成布条,把杂毛狗套住,然后将衣服反穿在身上。那模样,十足就是一个叫花子。汪文丽越看越觉得难看,嚷嚷道:“杨菲菲,你有镜子吗?为了一只狗,把自己弄得鬼不鬼人不人的,幸亏你二娘死了,要不然看见你这模样,不吓死也气死……”
“住嘴!”宋明远冷不停站起来大吼一声,脸色铁青。
吴道勇忙说:“都别说了,我现在宣布任务。我们分成两组,我带一组,吴龙喜、汪文丽和杨菲菲跟这我,宋明远和杨雨荷跟着周队长,我们从左右两边搜索,到生产队食堂汇合。”
搜索了几户人家后,所有人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偌大个村子,几百口人,连个人影子也没有。每家每户都很凌乱,像是被翻动过,更为奇怪的是,床上的被子不见了,更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食堂空空如也,没有一粒粮食,锅碗瓢盆也不见了,桌子、凳子横七竖八,大都被掀翻在地上,像是被土匪洗劫了一般。
关键是这两百多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吴道勇尽管在抗日战争时期遇见过这样的死村庄,但此刻他还是慌了神。
“大家都说说……”他看看日头,额头上浸出了汗珠。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说话,一脸惊骇。
吴道勇没看见宋明远,便问:“宋明远呢?”
汪文丽朝右边不远处努努嘴,哼了一声:“在伺候魏二寡妇呢。”
大家相视一眼,想笑,都忍住了,不过刚才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宋明远不知在哪里找了一个水瓢,舀了半碗水,拿出自己的干粮,忙着给杂毛弄吃的。
“老宋!”吴道勇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高了声音。
宋明远蹲在地上喂狗,头也不抬地说:“团长,乡亲们走了……”
“废话,连你那只杂毛都知道人走了。”汪文丽抬杠说。
宋明远没有理会她,继续说:“我判断,乡亲们背着粮食去了毛刺坪。”
“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了毛刺坪?我还说他们去了猫垭关呢。”汪文丽又立即抬杠。
吴道勇擦擦额头汗水,有了他这话,心里稍安:“理由?你们两个,都说说理由。”
汪文丽别了宋明远一眼:“他先说。”
宋明远说:“我昨天帮罗光文他们搬运粮食的时候,我问过他们,这么多粮食你们准备藏在哪里?罗光文说藏在山里。这里距离毛刺坪最近,沿途也没有人家,几乎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毛刺坪洞连洞,山势险恶,最利于躲避。而这里还有些老乡当年就干过土匪,对那里很熟。”
“这里曾是红四方面军的根据地,群众基础好,我不相信老乡们上山当土匪。”周光林说。
汪文丽连声应和。
宋明远说:“不是去当土匪,而是躲避春荒,等饥荒过了,他们自然就回来了。”
汪文丽说:“如果是这样,陈恒山、贾好祥和姚渠成他们不可能和他们在一起,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朝毛刺坪方向追。”
杂毛狼吞虎咽,几下就把水瓢里的食物吃光,宋明远牵着走了过来,正要说话,哪知杂毛突然警觉地昂起头,朝着屋里狂吠。
“有情况,大家戒备!”宋明远把背上的步枪取下来,麻利地摘掉油布,上堂,弓着身子,牵着杂毛慢慢朝食堂屋里走。
汪文丽笑道:“得了吧,刚才大家都搜索过了,老鼠都没有一个。”
“戒备!”吴道勇迟疑了一下,掏出枪,跟了过去,背靠着宋明远慢慢朝屋里走。
杂毛在屋中央停下来,朝着一张四脚朝天的大方桌叫。宋明远一脚踹开方桌,地面上露出一块木板。这是一个地窖,冬天用来储藏红薯的,很明显,地窖里肯定有情况。
其他人也跟着进来,把地窖围起来。
吴道勇一手握枪,一手拿着手电筒,朝吴龙喜点点头。吴龙喜猛地掀开木板,喝道:“不许动!”
过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吴道勇用手电筒朝里面照了照,大吃一惊,里面有几个人,血肉模糊的。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救上来,一共三人,两个中年人,一个孩子,胸口都被插了几刀,特别是那个孩子,伤口几乎对穿胸部,惨不忍睹。看样子,已经死了多时了。
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吴道勇脸色铁青地看着尸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杨雨荷连忙一个一个检查,当检查到第三个时,她叫:“杨菲菲,急救箱!”
“还活着?!”吴道勇惊喜地问。
“还有一口气!”杨雨荷又叫,“杨护士!”
宋明远把急救包拿过来,杨雨荷撕开伤者的衣服:“酒精,棉球。”
宋明远慌忙打开急救箱,可是情急之下,怎么也打不开。
汪文丽推开他,麻利地打开急救箱,把棉球和酒精找了出来。
吴道勇四下寻找,杨菲菲吓懵了,躲在屋角瑟瑟发抖。他走过去,蹲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别怕,没事,见多了就不怕了……”
杨雨荷包扎伤口后,开始清洗脸上的血迹。
宋明远叫起来:“团长,他是战斗大队书记陈正满。”
吴道勇过来看了看说:“真出事了……”
“团长,他失血过多,必须立即输血……”杨雨荷说。
吴道勇急忙说:“那输吧,输我的。”
说着,他卷起了袖子。
杨雨荷说:“不知道血型,不能输。”
“立即送农场医院。”吴道勇说,“吴龙喜,你们马上找个门板来。”
“团长,他伤势很重,不能动……”
汪文丽大声责备道:“这也不能,哪也不能,你耍我们?!”
杨雨荷早已习惯训斥了,镇静地说:“队长,我真无能为力了,能不能醒过来,看他的造化了。”
“杨医生,你看能不能抽取一些血样,送到农场检验,把血拿过来输?”吴道勇问。
杨雨荷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当然可以,但意义不大。”
“那我们只有等?”汪文丽问。
“只有等。”杨雨荷坚定地说。
宋明远说:“不能等。团长,派人火速回去报告这里的情况,我带着杂毛到前面搜索,路上留下记号。如果明天天亮前不回来,你们就跟着我的记号追。”
“你疯了?”汪文丽瞪了他一眼。
“我没疯,嫂子、魏二姐还在陈恒山他们手上,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乡亲们,查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担心那个寡妇吧?”汪文丽带着挖苦的语气说。
“汪文丽,你怎么老跟我对着干?寡妇怎么啦,我告诉你,魏二姐她是红军的后代!”宋明远生气地大声说。
“啊?!”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咋回事?”吴道勇问。
宋明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才说:“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我敢断定,她不叫魏来男,更不是什么寡妇,她叫孙莜莜,是国民党133师副师长的女儿……”
魏二寡妇紧紧跟在担架旁边艰难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缓慢行走,不时提醒抬担架的人小心点儿,担架上躺着吴桂芳,脸色没有一丝血色,疲倦,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不时又睁开眼睛,看看魏二寡妇,目光中充满爱怜,随后又合上眼睛。从凌晨到现在,魏二寡妇的内衣被汗水打湿,干了又打湿。饶是她正当年华,但也已经疲惫不堪。
“放下,放下。”她让苏涛和蒲国光把担架放在地上,大叫,“水,给我水。”
一个老乡倒了半碗水送了过来,她扶着吴桂芳,小心地给她喂水喝。
“不能停下,走!”陈恒山走了过来,以命令的口吻说。
魏二寡妇说:“不行,上了这道山梁,是一线天,又叫鬼见愁,很陡,又是下坡,他们都走不动了,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罗光文从前面走过来,说:“老陈,乡亲们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实在走不动了,歇口气再走吧。”
这时常二回来了,低声说农场组织了小分队,已经朝罗家坝进发。不过,他们尚不知我们的行踪。
“柳福其,你带两个人到后边警戒,警戒哨延长一公里,半个小时后自动跟进。”陈恒山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