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里,张婆婆把踏盆往张浩面前推了推,把热炭倒了进去道:“不帮你生个火,就不知道自己生个火。”又从墙角的袋子里铲了些黑炭来,覆盖在了上面道:“都是你妈惯出来的毛病,什么都得别人为你想着,都惯出两个少爷来了。”拿着筛子嘀咕着又下楼去了,张浩触碰到个‘妈’字,又怔怔的往前面看了去。
张婆婆进了厨房,洗了个脚面,把铜壶里仅剩的一点水,倒在了脸盆里,端来给了张浩道:“抹把脸吧。”
张浩把眼睛从电视上移开了道:“奶奶,你就坐着歇会吧,呆会我知道去洗的。”
张婆婆白了他一眼道:“等你想着洗,水都凉了。”张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俯下身来拧毛巾去了。
张婆婆也坐了下来看电视,张浩洗完脸,把水盆搁在了一边,继续看他的新闻联播,张婆婆打起了瞌儿来,张浩看新闻联播播完了,把电视调回了戏曲频道,摇了摇张婆婆道:“奶奶,你的电视快来了。”
张婆婆醒转了过来,抹了抹嘴角边流下来的涏水道:“哦,怎么就睡着了呢。”
张浩没有理会,起身倒水去了,”张婆婆抬眼看是戏曲频道,人也精神了起来,看完了吚吚呀呀的戏曲,推开椅子准备睡觉去了,回头对张浩道:“你也早点睡罢,记得把塔盆的火用灰盆盖灭了。”
张浩道:“嗯。”
张婆婆走进卧房,正准备脱衣服,只听张浩在外面敲着门道:“奶奶,开下门。”
张婆婆道:“还有什么事么?”
张浩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张婆婆边开了门边道:“这孩子,是什么要紧的话,非得现在说不可呢,像是明天不天光了似的。”
张浩站在门口笑了笑,又换了副极其认真的表情看向张婆婆道:“奶奶,我想问你件事儿。”
张婆婆看向他道:“嗯,进来吧。”说着把他拉到了床边上坐了下来道:“你问吧。”
张浩道:“我只是问问,你不要生气哦。”
张婆婆有些好笑的道:“这孩子,问什么事还能让奶奶生气呢,问吧。”心里却想着张浩今晚的一些失常举动,也许是跟这件事情有关吧。
张浩道:“我的亲生娘长什么样子呢?”
张婆婆虽说有心里准备,但心里还是不免慌了慌,正准备要说些什么,又换了一种神情道:“你这孩子,你娘长什么样,你不天天见么?”
张浩紧紧的盯着张婆婆慌乱的神态道:“奶奶,你别骗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张婆婆看了看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孙儿,认真的看向张浩,握住了他的一双手道:“孩子,别乱想了,好好读书,别让你妈伤心,要记得你永远只有翠花这一个妈。”说着站了起来,推着泪水盈盈的张浩道:“去睡吧,奶奶有些困了。”张浩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张婆婆早上六点多钟就醒转过来了,在床上反反复复的也睡不着,干脆索性起来准备早餐去了,刚打开房间的门,就看到张浩坐在了楼梯上,张婆婆急急的走了上去,拉住张浩的手腕道:“你这孩子,大早上的,坐这做什么呢?”
张浩挣开了疲倦的眼睛,两行清泪流了下来道:“奶奶,我只想知道我亲妈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婆婆的眼睛红了红道:“快起来吧,地上凉,你是不是一宿都没睡了?看你身子冷的,我这造的什么孽啊,赶紧起来罢,上床上躺会去。”
张浩道:“奶奶,我睡不着。”
张婆婆把张浩拉进了自己的卧室,让他躺在了床上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现在你也大了,我有一句话也不得不说,在这个世上,你对不起谁都行,唯独不能对不起你现在带你养你的这个妈。”说完自己也不由得老泪纵横了起来。
张浩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地上跪了下去道:“奶奶,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别生气,我不问就是了。”说着伏在张婆婆的腿上也哭了起来。
张婆婆把张浩的脸扶正了,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道:“奶奶没有生气,这件事迟早也是要告诉你的,既然你今天特意想知道个明白,我就细细的跟你说一说,快躺下吧,看地上凉的。”
张浩复又躺在了床上,张婆婆坐在了床边,抚着孙子的额头已陷入了十多年前的回忆中,她缓缓的讲述着道:“那年,你父亲高中毕业,受乡长张先胜的推荐,在县城读了几年的驾校,考出来后,就留在县城开长途汽车了,工资虽说不高,但也是个吃公家粮的了。
你爷爷在你爸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我也没有再嫁,就靠着你爷爷留下来的一点微薄积蓄,开了个小饭馆撑起个门面,把你爸爸抚养成人,自从你爸爸吃上这口公家饭后,我脸上也有光了,来家说媒的也自是不少,却没有个让你爸爸看得中意的。
你爸在县城跟他师傅跑了一年的车,第二年他就单独上路了,也就是那年在车上认识你妈妈的,听说你妈妈有个姑嫁在永修,至于嫁在永修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你妈妈是来看望你姑婆,坐上你爸的那辆车才认识的,你妈妈是广东茂名人,至于你外婆家有些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了,只你一个舅来过,后来听你爸说,你妈妈是她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家里堂兄叔伯倒是不少,只可惜没个亲爹娘在,必竟是差远了的,嫁的时候就只一个堂兄来送她,也就是我见过的那个舅舅了。
你爸打那次回来后,按你妈给的地址,去过你外婆家两次,第三次回来就是他成婚的那个时候了,当时我并不同意你爸给我找房外地的媳妇,但你爸不听劝,口里答应着,背地里却是去过你外婆家几次了,直到把你妈给带了回来,我才知道的,你妈妈进门了,我也板不起这个脸来,只能都由着你爸了。你妈妈刚来倒也是个勤快人,做事干净利索,我看着打心眼里也喜欢,暗暗庆幸你爸找对女人了。”
张浩道:“我妈妈那么好,为什么我爸又不要她了呢。”
张婆婆叹了口气道:“那能怪你爸呢,都是你那不称职的妈妈的错。”
张浩道:“奶奶…”
张婆婆道:“听我说。”又沿着残留的片段讲了下去道:“你妈妈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我也就高兴了,可惜好景不长,跟你爸的第三个年头,就跟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人勾搭上了,你爸远在县城开车,一个月在家留不了几天的,这些他都被蒙在鼓里,你妈跟那男人来往半年后,我却看出了些端倪,却没有同你爸说,只是暗示过你妈几次,凡事要有个掂量,但你妈是听不进劝的,一心一意的要跟了那个男人了。
后来是你妈自己同你爸说出来的,是想同你爸分开了过,但你爸死活不肯签那个字,不肯放你妈走,后来又有了你弟弟,你妈才安分了一阵子,把你弟弟生下来后,你妈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跟我们格格不入起来,不是吵就是不言语,我劝你爸把你妈给放了,重新找一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女人,哎,都是你爸当初不听劝,在你弟弟五个月后,你妈便跟着那个男人跑了,后来听说是那个男的不要小孩,否则你妈也等不及生你弟弟的了。”
张浩心里的冰凉牵扯着疼痛纠成了一团,泪眼婆娑的道:“奶奶,别说了,别说了。”
张婆婆爱怜的摸了摸孙子的头道:“孩子,别做念想了,把心缓缓吧,奶奶和你妈也没缺过你吃的穿的不是,等你真正长大了,也就体谅奶奶的这翻苦心了。”说着老泪纵横的走了出去,在把门合上的那一刻,从门缝里飘进来一句话道:“别去找那女人了,伤了你妈不值得的。”张浩此时已泣不成声了。唯独这两年,张浩母亲同着他姑婆来探访他兄弟俩的事,张婆婆却只字没提。
下楼后,张婆婆一屁股坐在了厨房的椅子上,浑身瘫软得有些站立不起来,默默的垂了会泪后,抹了把眼泪强打起精神来,去筛了些热水洗了把脸,用昨晚张浩提回来的羊肉汤,煮早餐去了。
[作者:晏禧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