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匠没有想到大家的笑点这么低，就又跑到那画纸前看了一下，说，画是人的影子，我画的是你的侧光照片，就可能会显得丰满一点。你可倒好，还想将我画的丰满的部分还回去。
油漆匠其实想要说的话最后这句，还回去。
他之前的两幅油画也是这个主题，他自然给画赋予了很深远的意义，他的画面包内藏的意思。接着淘气的素描，油漆匠解释他的那两幅主题鲜明的油画：“其实，生活给予我们的东西，往往是不够用的。除了行为艺术者，在日常生活里，我极少见到有人往生活里退回一些东西。我也是如此。我不退回，我嫌少。如果非要我退回一些东西，给生活，那么，我退回一些聪明吧，我想傻一些。但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聪明和傻也并不是完全天生的，而是和后天的生活练习有直接关联。”
淘气被油漆匠这么大年纪却仍然这么单纯的感性感动了，也凑着油漆匠的话题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人的欲望，遍布我们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每天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和欲望有关，比如装扮自己，取悦他人也是一种欲望，吃美好可口的食物也是一种欲望。如果这些个日常的欲望累积起来，就会促成一个人的大欲望。”
油漆匠一直瞪大了眼睛，鼓励着淘气继续往下说，他希望她能带来一些画画的灵感，哪知淘气说了一通之后，竟然逻辑不通，再往下说，说不出了。
油漆匠还是礼貌地点点头，接着淘气的话说：“反正，我们活着，总会遇到一些难以驱除的欲望，有些欲望可能会带来一些前行的动力。还有一些，其实就是莫名的膨胀，我们一定要学会自我辨别这些欲望。我画的那两幅画就是想对人类做一个善意的提醒，我们需要将已经索要的东西进行反思。我是不是也需要将已经有的东西拿出来，还给自然，还给父母亲，还给兄弟姐妹们，还给邻居，还给同事，还给每天向我们微笑的清洁工，还给不认识我们却每天给我们送报纸的送报员，还给一切……”
淘气有些困意，但又不能表现出来。淘气能充分地理解油漆匠的孤独，油漆匠甚至也知道，淘气并不是理想的听众，但是，这些天，油漆匠所表演的孤独感已经全部演完了，他需要和别人说话，以缓解自己内心的郁积，又或者也是对自己内心思想的说话练习，从而可以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临时发现自己新的想法。
这是真的，淘气也经常在说话的时候遇到陌生的自己。打个比方吧，比如在一个通往陌生地点的火车上，遇到一个陌生人，印象不坏，两个人交流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擅长的话题，但是在讨论的过程，我们经常会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会说的一些话，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被激发了出来，从而使自己的视野拓展，思维得到磨砺，甚至连同思想也有了深刻的变化。
就这样就着一壶普洱茶，油漆匠和淘气和卫说起他很早之前的一些关于活着的一些思考。
卫的普通话思维没有，只擅长说，好啊，好啊。
淘气一向不擅长思考人生，即使是真的思考了，也不过是和生存有关的点滴，物质，钱财，以及莫名其妙的小欲和小理想。她远远还没有抵达放下的那境地，所以，当油漆匠和淘气说起“活着”这样抽象的议题时，她脑际里第一个抽象的符号便是，活着就是应该像孙悟空一样，可以有五百年前可以回忆，可以腾云驾雾，又可以有理想可以牺牲自己的小我。
是的，淘气小时候是个《西游记》，所以，到了博鳌的院子里，她才没来由地与孙悟有亲近感，这是少年时代埋下的一些情感伏笔。
油漆匠大概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开始介绍他思考多年的成果了。淘气相信，油漆匠也是通过向她和卫言说他自己的想法，而逐渐梳理清楚自己多年的生活。他说：“你们知道吗，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人，每一个人都包括两个组成部分，一个部分是本我，就是我们自己本来感觉中的我，另一个部分是他我。这是两个哲学专用词，听起来有些拗嘴，但是我一解释就清晰了。他我，就是他人眼中的我。所以，我们想自己的时候，一定要想到完整的两个组成部分，你们想一下，是不是这样——本我和他我组成一个完整的自己。”
“每一个人活着，都会涉及到本我的突破和他我的建构。”
油漆匠抽烟，是那种黑颜色的包装，一问，才知是湖南湘西的土烟。
油漆匠从一个铁制的烟盒里抽出两枝来，扔给卫和淘气一人一枝，说：“这烟可以熏蚊虫的，而且烟丝故意制作得很细，又加了普通的烟丝，中和了一下。口感不重的。”
淘气好奇地点着了，深吸了一口，入口有凉意，果然没有想象那般呛人，甚至那薄荷淡淡的凉意还能提神呢。
于是赞美了油漆匠善于发现生活里好玩的东西。
油漆匠果然很受用这赞美，继续发表他严肃的人生感悟：“本我就是我们自己，是内核。本我的意义在于通过自身的努力，实现自己短期和长期的目标。他我则是指自己在重构本我的过程中，会与社会生活中的他者发生联系。这个时候，若是能对他人有营养，则会在他人的眼中变为有用。本我多是一个人本色的演出，卑劣也好，辉煌也好，本我不过是一个人的战争。若是一个人的一生，只陷入在本我里。不管他多么优秀，哪怕他获得了专业领域的大奖，他依然值得鄙视。”
“是这样的，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人活着，总要对他人有营养。本我有时候会因为专一和执着而显得完整，这个时候，他者很难进入本我的视域，这个时候该如何撕破本我呢。譬如，当我们恋爱时，我们眼睛里所看到的事物瞬间变少，车站那里并排站着十八个人，我们一定只看到其中的一个。淘气你应该体会比较深，如果时小渔和八个人一起来这个院子里，五分钟以后，他们走了，你肯定只记得时小渔，而另外七个人穿什么样颜色的衣服，说了什么，你应该不会记得。最起码你不会注意到他们的细节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除了爱恋，还有很多种类似的生活场景，不是我们不善良，是我们过于专一和投入了。然而，这样的专一和投入，有时候会有负作用的。比如，就在我们痴迷地看着对方的脸过马路的时候，车祸发生了。本我有可能被撞死，而开车撞我们的人善良贫穷。过于执着和痴迷于本我里，其实就像是两个谈恋爱的人过马路一样危险。这个时间，若想撕开本我，则最好是区分场合，约定见面的地点，把地点约定在远离马路的地方，譬如在周末的某张床，随你颠倒黑白。”
“本我除痴迷在一段狭窄的空间里，还会被病态的人生观所拘束。我被报纸社会新闻上的一张照片触动，在闹市区里，一个洗墙的工人从高处摔下，当场死亡，然而，竟然有人去翻走他衣服的钱包和手机，围观的人看着那小偷拿走东西，无一人上前阻止。围观的人中，一定有幸福的恋人，天天教育孩子要孝顺父母努力学习考上名牌大学的家长，甚至还有自小就发誓当警察为民除害的单身害。但是，这些人究竟在成长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样的障碍，丢失了自己的善意和正直呢。城市让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让越来越多的人拥有了梦想和幸福，让越来越多的人懂得礼节和克制，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饮食和营养。但是，同样，也让越来越多的人自私、封闭、卑劣。”
“一个学历很高的人只关注自己的领域，他不了解这个世界角落里的苦难，他过于本我了，而忘记，他的父母亲将他培养成材，并不只是让他自己享有大房子和大彩电。他应该与这个世界一起分享苦与乐。不懂得与这个世界分享，已经是我们的通病。过多的灾难报道让我们本来软弱的内心有了免疫，弱肉强食的规则让我们对失败者充满了嘲笑。公平早已经是一个束之高阁的书面述语。专业的知识帮助一个又一个本我成为婊子，他们说假话，获得利益。苦难也早已经是一个价格低廉的报纸新闻，饥饿的孩子在遥远的西部，我们依旧把馒头扔掉。”
是什么让我们如此心平浪静地漠视这个世界的悲苦，究竟我们被注入了什么样的针剂，才有如此大的免疫力。
“我们活着，如果对于他人没有任何用处。我们就是小偷，就是强盗。当心灵的信仰变成模糊的物质，当我们的底线只在自己本我的狭窄空间里跳动，那么，我们越拥有巨大的财富，就越是可耻。活着，除了在本我里自我突破，还可以在他我里重新建构。一个没有他我的人，基本上，已经死了。”
“我是这样认为的。”
淘气和卫差不多睡着了，只听到油漆匠说的最后这句话，立即起了身，将姿势调整，回应着油漆匠，笑着，表示赞同他的观点。
可是油漆匠大概因为本我和他我重复在了一起，这一会儿，他无比悲伤，沉浸在本我的某个可以停泊的下午或者傍晚，出不来。
卫不知道油漆匠这是怎么了，就那样一直愣愣地看着油漆匠，问淘气，他这是怎么了？
淘气说，他很悲伤。
事件十五：秘密邮箱
时小渔的旧电脑全是图片，时小渔走到哪里都喜欢拍一些墙上的留言，或者是靠着墙睡觉的人。又或者是桥啊水啊的，也偶尔拍一些花朵，但并不多。基本可以忽略。
诗歌的文件夹也有很多，存了十多个。名字起得像做梦时说的话一样，随便点开两个一看，果然都是梦话。那文件夹的名字分别是：《那么骄傲与孤单》、《云彩记》、《第二粒扣子解开看到半部中国历史》、《上床、舞蹈或者暧昧》、《风吹来你的歌唱》、《和尚》、《淫荡的你》。
文件夹里还套着文件夹，上床舞蹈或者暧昧里就是如此，打开以后，发现有三个文件夹，上床的文件夹空了。舞蹈里全是诗句，一首一首地点开，没有什么收获。
淘气其实并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怎么就那么想找到别人的隐私呢。如果恰好打开了一段时小渔的旧情，人家已经结束了，自己要不要吃这时间久远的醋呢。
淘气又在心里劝说自己，或者，看一下时小渔过往的感情片断，也好知道他的爱好，说不定对两个人的感情的保鲜有好处呢？
吃醋这种事情，都是黎静姐姐这样的女人才喜欢做的事情，自己青春年少，不需要用醋这种廉价的食品来保养皮肤。
想到这里，淘气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从D盘打开到F盘，从英文字母的文件夹打开到电影及图片文件夹。
只一会儿，她便累了。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实在有些看不上自己。
就在她准备关掉电脑，出去听门口大榕树下的老人在那里拉着丝弦哼唱当地调声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那个《淫荡的你》的文件夹。
鬼使神差地点开以后，发现，只是几张女人在天涯海角的照片，照片竟然拍得很好看，清晰的笑容，虚化的背景，以及自然的神态，那女人虽然稍胖，却丰满，眉眼之间闪烁着“性福”的表情，是的，“性福”和“幸福”还略有区别。幸福的概念，淘气和黎静以及洋葱讨论过很多次了，最后统一认可黎静的拆字说，有房有钱有衣有田。可是“性福”则有些形而上了，它特指某种低级活动之后的形而上的感觉。
研究了一会儿那个陌生女人的模样，淘气突然发现了一个纯文本的文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拼音的代号，叫作“yin”。淘气随手点开了，吃了一惊，竟然有是一封又一封的信，开头的第一句是“亲爱的老婆”。
果真是时小渔以前的旧情书。
淘气挣扎了一会儿，决定看下去，第一封信完整是这样的：
书信一：
亲爱的老婆
想象你给我洗内裤的模样，就有些莫名的冲动，想要叫你的名字，老婆，然后亲你一下。
我决定了，下次去你那里，将穿着的内裤脱下给你，穿你洗好的内裤，这样，就可以再享受你洗内裤了。觉得这样，才是老婆的样子，我喜欢你侍候我。
关于忠贞，我不愿意承诺，或者像个孩子一样发誓，但是，我不是一个乱来的人。老婆，我希望，在想你的时间，有足够的底气，和单纯，我觉得美好的东西，是需要同样美好的内心来占有。
我会努力做给你看的，我是你的，是你的，宝宝。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短信，大约看到你的短信息笑了，对面的兄台打趣我说，看短信息高兴的人，一定不是老婆。
我坚决地告诉他，错了，是老婆。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刚刚新婚不久。
老婆，最近因为阅读好几个经典的外国诗人的诗歌，受了一些打击，过去那种与生而来的自恋有了小范围抑制，真开心能遇到你温暖的身体，我在你温暖的身体里找到了许多美好的词语，这些词语指引着我，慢慢回到自信上来。
打开自己，拔节可能会带来疼痛，但我喜欢这种拔节。
真欢喜，这个时候，有你温暖地伴随，用你可爱的嘴唇和乳房，老婆，我迷恋你所有的依赖和赞美。
老婆，我相信你的同学从你的举止里已经看出了什么，才会突然问你的问题呢。因为，最不能掩饰的，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这两天，一想到你就觉得身体有一种想飞翔的欲望，身体都觉得轻了许多。这种感觉在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能发现，相信别人也能看得出。
然而，我就是想让别人看得出，我有一块在口里含着，却不舍得吞下的水果味的糖。
那是你，宝宝。
想要你的老公，凌晨一点差四分。
可以看得出来，这封信的收信人是个在校的学生，一定是时小渔在海大或者海师举办什么文学沙龙活动时勾搭上的女孩子。而且，已经将那个女孩祸害过了，不然信里会这么赤裸地描述那女孩子的乳房啊。
淘气接着往下翻看。
书信二：
亲爱的老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融化后，我对你说的话吗？我们做了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情。
就是说，我们都已经知书达礼久了，我们都有羞耻感，都习惯掩饰和羞涩，清高和拒绝。这些都非常容易，因为面对更多的人，我们都只能擦肩而过。
喜欢写字的女人中，我的朋友何止数百。然而，身体吸引，又或者气息相互渗透的，少而又少。我们从那天晚上牵手的那一刻往前推吧，镜头定格在我的眼睛里，我相信一定是有欲望的光芒的。温度也是在那个时间传递出来的。空气里流出来的都是我们的气息，心跳也定是按照我们欢喜的节拍在跳，总之，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气息的吸引，让我们一点点靠近，舌头碰触到你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你的柔软。
剥去你衣服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你的孤单。
小弟弟进入你身体的一瞬间，我完全崩溃了，老婆，不是欲望，是宿命一样的欢喜，是伴着甜美的很多理想。甚至，我回到了十几岁，第一次进入一个女人的身体一样的感觉。
晕眩，幸福，饱满的感觉。觉得时间最好停下，我想就那样一直飞翔在你身体上，听你的喘息，我甚至想就在你的乳房上写几句诗。
性和爱有时是可以分开的，因为他包含快感。但是，我们不是，不是先有性才有爱的，老婆。
我觉得对一个人的欣赏，甚至想和对方的美好融化在一起的感觉，都是爱的组成部分，我感觉到了你的美好的天分，你的天分刚刚好让我喜欢。而我自觉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从来都不是。
所以，我依赖你，包含着对过去的那一个自己的喜欢。还有，我希望能在你的逼迫下，再努力一些，这些也都暗含在隐约的爱里。
以前我对所有的女人都不会说爱，我觉得这个词有些俗，甚至有保质期，我宁愿说，喜欢，不讨厌。现在，我忽然有些改变了，我老想说，我爱你，宝宝。
我觉得爱你才更丰富，更饱满。爱的确有些世俗，也一定是有保质期的，但是，现在，除了说爱你，我找不到更准确的词语了。爱也的确并不单纯，爱必须包含着很多世俗的层面，譬如物质、譬如男女性格的碰撞，品格的质地，对方的朋友，游戏规则，甚至对方更为隐秘的东西，在爱情的路途中都会像汗水一样慢慢流出来。
我之前很厌倦人性的虚伪，以为爱情是一个保质期很短的东西，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幼稚。
我想到我们两个，老婆，我前天晚上做梦梦到我们一起到一个荒漠的地方去游走，我们两个都受了伤，你抱着我哭。然后，我们写了一部作品，惊动很多人的作品。
一起去这个世界上更多的地方走，或者可以成为我们爱情保质的办法。然后，我们相互珍视对方，各自朝向自己的文字用力跋涉。
我想要你久远的属于我，老婆，我想说得明确一些。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
因为，我现在不只是喜欢你，我爱你，爱上你了。
忽然想起你宿舍的同学，她的猜测及提醒，从她的角度来都是对的。她了解你，老婆，她甚至也爱护你。
但只是她对感情的理解有些窄，她以为忠贞只体现在固执地守着一个男人的身体。她不知道，我们两个心地善良，对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充满善意。
总之，我丝毫也不以为她是错的，只是，因为我无法证明我们的爱有多真切。当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无法证明。只要我们彼此知道，觉得温暖，就可以了。
宝宝。
关于我的博客，之前的内容，如果搜索，或许可能搜到一些关于上床的细节。因为，之前，我的博客在天涯社区很有名，叫做，上床、舞蹈或者暧昧。
后来更改。
荒唐的经历，更让我找到了自己，我看清了自己。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花心的人。
虽然我喜欢过不同的女人，但是喜欢与喜欢不同，喜欢邻居家的小孩和喜欢一个女人是不同的。
而现在，这些都无法传达，我爱你，老婆。这个当年被我鄙视的词语，我决定重新使用，反复洗干净那爱字的尘土，只剩下温暖的东西。
我爱你，老婆。
礼物，你仔细想。我也想一下。
你洗澡好了吗，好想现在就飞过去，吃你的乳头，仔细掰开你的双腿，看看我的私有的玫瑰。
老婆，你现在就是我的私有产品。
还有很多话，见了面再和你说。关于我们的以后，老婆，我有的信心。只是，你也要配合我。
你不能把我当作一个在大学里性爱的对象，我不喜欢这样。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吗，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行为都是耍流氓。
难道，你只是想我在你的身体上耍耍流氓吗？我不满足。
吻你，老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