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龙平躺在炕上,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皎洁的月光,顺着窗户悄悄地爬进屋来,在床前撒下一片窗外银白的月华,窗外是一片无垠的田野,散发着果蔬的清香。夜半凉风随着窗口飘散进来,也送来外面阵阵隐约听见悉悉索索的虫鸣声。
这个房间原本是考古队用来存放一些挖掘出来的资料的,孔令龙来了之后,就给他腾出些地方,让他住在这里了。反正孔令龙也没什么行李,也就是晚上住住,所以屋里的东西也没搬走,还是顺着墙角堆放着。
反正也睡不着,孔令龙躺在那里回忆着他来到考古队的几天的经历。已经5天了吧,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吃完早饭后就坐车赶到挖掘现场开始一天的工作,搜寻,搜寻,再搜寻,考古队决不放过任何刨出来的蛛丝马迹。有时连年过半百的赵天行也跳进坑道用洛阳铲铲开泥土寻找土层间的断线,到后来甚至用手一点一点把土拨开。然而考古的不确定性又一次戏弄了大家,除了几块陶片之外,考古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虽然看得出王队长一直在有意地调节队里的气氛,缓解急躁情绪;虽然胡天晨和赵老师经常拿雷雅德挖掘亚速的宁录城的百般挫折做比较,聊以自我安慰;虽然每天“饭桌会议”上的缜密分析都一致认为挖掘的方向没错….但是,随着一连几日两手空空而归,加上有恰逢北京方面打电话过来询问工作进展,一股焦虑的情绪还是在队里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接连一向乐天多话的邹洋也不见了每日结束工作后在车上严重走调却也自得其乐的《打靶归来》的歌声。
虽然自己就是从历史的长河中走出来的孔令龙么并不觉的这几天没什么收成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还有时间。但看着老师和同伴们着急上火,他也不得不仔细思考:到底哪个环节有问题呢?
孔令龙躺在床上仔细思慕着挖掘过程中的每个环节,回想大家在饭桌上提出的每个疑点,总隐隐觉的在缜密的分析中有挂一漏万的可能,然而具体是什么,可又总是抓不住。
随着旭日东升,祝家巷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在鸡犬相闻中考古队也又忙碌起来,准备车马,开始继续工作。晚上没怎么睡好的赵天行揉着眼睛开打屋门,心想:“看来真是老了,心里有点事儿,就睡不着喽。”刚迈步出门,就看到头发乱糟糟的孔令龙正站在一旁。
“赵老师早!”已经等了一会儿的孔令龙见人出来,赶忙就打招呼。
“呃,早。小孔,大早起的,啥事?”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老赵看出来他这个学生五大三粗,豪迈不羁可实际上心思缜密,早晨出现在自己门口等候,肯定是有事儿。
“赵老师,今天我不想去现场了,我想好好看看前期的挖掘报告,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嗷,你今天不去了啊,那我们可少了个好劳力。嗯,不过这样也好,现在趁你介入还不深,说不定会有什么新思路。可是,万一今天我们有了重大发现,你可别后悔啊!”赵天行朝孔令龙谐谑地眨眨眼睛,然后扭身回屋拿出一个大本子,递给孔令龙,“你看看这个吧,是我在前期考察中的一些心得和收集的资料,或许会对你有用。对外发表的材料和挖出的一些实物资料,都堆在你现在住的房间里,你可以翻看,但注意不要弄乱了,那可是老胡花了好大力气才做成的编目啊。”
孔令龙没想到赵天行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还拿出手记来给自己参考。望着赵天行并不高大的身影,以及由于没睡好尚在泛黑的眼圈,心里想起“文起八代之衰”的韩夫子强调“不存久矣”的师道来。这是他在人世间所感受到又一种高尚的情感。
看着孔令龙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赵天行笑着推了他一把:“怎么了,早晨就发呆。快去干你的吧,王胡子那里我会去说的。”
“知道了,老师。”孔令龙真情地向赵天行鞠了个躬,然后扭身向自己屋里走去。不一会儿,他听到屋外吉普车的隆隆的发动声,其间依稀夹杂着王队长的大嗓门:“什么,小孔今天不来了,要看书?看他也不像是个吃不了苦的人啊,怎么才这么几天就卧槽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有点困难,但或许让新手换个思路,就能找到门…….”赵天行的解释随着车辆的远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孔令龙定定神,翻开赵天行留下的资料。
原来,周公庙的这块遗址,是前年暑假,吴先勇带着他的学生出来暑期实践,意外中发现的。当时之所以选择凤凰山,全是由于这里出土过一些青铜器,吴先勇也是带着学生出来见见世面,看能不能找点陶片什么的,就很满足了。吴先勇带着6个学生,沿着蜿蜒的山梁,一路走“之”字蛇行,到五道梁一处断崖下,惊喜地发现有大量的遗物堆积,尤以是有不少有火烤过痕迹的兽骨,主要是牛骨和猪骨和羊骨。要知道炙骨是非常重要的先民活动遗迹,羊骨还算普通,可当时牛是重要劳动工具,一般严禁宰杀,猪则是大规模定居后才进行驯养的家畜,是财富的象征。猪牛的宰杀,通常只有在盛大的祭祀活动才出现。看到这些三牲大礼残骸,大家都感觉这里有些非同寻常,实习小队走进仔细观察断岩的剖面,详细研究兽骨堆积情况。这时大家仿佛已经一一地听到了幸运女神的脚步声。
吴先勇随手捡拾一块略显不同的骨片,仔细观察之后,竟然发现这片灰褐色的骨片竟然是龟甲。他凭借一个多年从事考古的专业学者的预感,立即用手套轻轻擦拭,龟甲上果然浮现出两个字来!这一发现令整个队伍都欣喜非常,因为从事这一行的都早就从考古学史中了解到甲骨文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从王懿荣开始,一本本例如《铁云藏龟》的专著,早已将这些密码破译,把历史的真实呈现在世人面前。甲骨文对历史的研究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受到这一发现的刺激,大家开始四处搜寻,期待有进一步的发现。果不其然,在距离地表只有50多厘米高的土层中,他们又发现一个燧石缝隙,缝隙的下面有粘鹿的下颌骨。而在剖面上另一处突出出来的猪下颌骨上,似有甲骨依附;年轻的小伙子责无旁贷地攀上断崖,快速而又细致地进行着清理。不一会儿,一大片龟甲重见天日,甲上钻凿痕迹明显。隐隐中龟甲正面有几字,这一发现再次激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强压狂跳的心,继续仔细的动作。幸运女神再次眷顾这一群虔诚的考古人,在距这处甲骨不足70厘米的地方,又有新的发现。这次发现的龟甲是一个大家伙,约为一完整龟甲的四分之一,保存完整,细细清洗擦拭之后发现:上有数十个文字符号,排列比较整齐,字型优美,运笔流畅,刻线简明有力,且其上似曾着墨,看上去甚为美观。这两片甲骨特点明显:一是文字刻在龟背甲上,刻纹较深;二是龟甲较大,面积在200平方厘米以上。三是字形较大,肉眼就可看清,而且文字极多,一块刻有17字,另一块刻有38字,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全国单块先周和西周卜甲字数最多的。过去发现的字数最多的一块也只有32字。至此大家不禁狂喜,连一向以稳重自持著称的吴先勇也情不自禁振臂高呼,径自沉浸于这一重大发现的喜悦之中。
深知这一发现意义的吴先勇连夜将这个重大发现上报,这也引起了校方的重视,很快就排了专家组过来考察。王队长就是那时来的,而这里的重大发现很快就吸引了这个训古成痴的人的全部身心。由于在邹洋他们发现的龟甲上有“周王”和“凤”的字样,经专家的反复考证推测,联系周公庙本地的历史承传,以及其他先后发现的陶器来判断,认定属于商末周初的遗址,这里可能是先周时期某位周王的大墓。而具体确定工作,则需通过挖掘来进行进一步的验证。在经过一年多的精心筹备后,王队长终于牵头组成一支完善的队伍,从六月起开始在这里试挖掘。
在挖掘的初期,考古队成果显著,在距离初期发现的天进坑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甲骨坑。共发现卜甲700余片,其中有刻有图案的有80多片,经初步辨认,从中认出的有文字350个。卜甲刻辞内容涉及战争、祭祀、纪事等诸多内容。赵天行上次去宝鸡图书馆遇到孔令龙那回,就是去查些资料,归纳整理那次大的发现。
但是再往后好像所有的文物好像一下就全消失了,之前一直伴随的好运气也都不见了。任凭考古队怎样做出千般努力,新的发现就是不再露头。尤其是近一周以来,简直是颗粒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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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了赵老师留下的手记,孔令龙这才对这次挖掘的来龙去脉有了全面的了解。他放下那本笔记,朝摆放在屋角的出土物走去,看看先民的遗物能不能留下什么线索。
其实,考古队挖掘到的大部分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运到了西安西北大学的考古所妥善保存起来了。留在屋里的大多是属于被众人认为价值不大的和最近挖出的。其中大部分是陶片,间或有几件刻有一两个字的兽骨。但就是这些在外人眼里一堆十足的破烂,还是被考古队精心编目,仔细收藏着。孔令龙小心翼翼地一件件翻看这些文物,并没有看出什么出奇的地方。正打算收手,突然发现在这些物品的最底层压有一个棕灰色的储物箱,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屋角里显得十分不起眼,通过努力辨认可以看到边上依稀用炭素笔写着三个字:“未编目”。
孔令龙知道,在遗迹的挖掘工作中,经常会发现一些难以断定的物品,作为孤例,为了学术的严谨起见,这类物品暂不归类编目,而是单独放在一边,一代得到今后进一步的发现的佐证。在这类物品中,可以说是一半是珍品,一半是垃圾。因为有的永远得不到有力的证实,将长久沉沦与历史的迷雾当中,而有的则会成为打开历时疑团的金钥匙。
孔令龙慢慢摁下箱子上的小黄铜卡锁,“啪”的一声,箱盖微微弹起。孔令龙伸手揭开盖子,定睛端详里面的东西。箱子里左边放着两件近似酘(dou)的青铜器具,高约二十厘米,有三足支地,中空的圆柱形的外壁上以阴纹的手法饰有精致的夔纹和饕餮纹,一个圆形的盖子严丝合缝地扣在上面,在盖子的四方还等分挂有四个指甲盖大小的铜环,也不知是起装饰作用还是有其它功效。整个器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青铜器特有的锈绿之色,在狞厉中不失隽美之风。孔令龙轻轻拿起一件,上下里外仔细看看,没有发现任何铭文,可从工艺上看,这像是件祭祀用的礼器,可具体的年代和用途并不可考,或许这就是它被放在这里的原因吧。把玩了半天酘器,却也没看出更多门道, 只好放下这个,将目光转向其它物品。
储物箱的右侧是一个独立的格子,孔令龙小心翼翼拉开封口的拉链,发现一段约10厘米长的管状物正静静地躺在箱底,和刚才造型独特的酘器相比,这件无疑普通了许多,细看这件器物外面呈方形而中间有个通透的圆孔,通体每隔两三厘米就有镂刻的自然纹将其等分开来,每一段的过渡处都微微有些凹入。它的材质非陶非玉却看上去甚为细腻,而且也颇为坚硬。整体是土黄却又微微泛些红色,管子的的一端微微有些发黑,明显有烧灼过的痕迹。器壁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只极尽神韵的神鸟形象,可定睛观察却能发现这个图像并不是雕刻上的,更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印记。整个器物自然呈现出一股悠远而又神秘的气息。
看到这件东西,孔令龙不由全身微微一震(好像黄易经常这么说啊:—0),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凤琮!”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不去博物馆,不知道自己认识的字是多么有限,每次从那里回来,我是都深受打击。对自己的文字功底有信心的人,可以去挑战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