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躺在凉椅上钓鱼,全东京城只怕就你一个。”
“咋了,羡慕了?”
“我才不羡慕呢,我只是怀疑……”
“怀疑啥?你说。”
“怀疑你在野婆娘身上扑腾得太狠,累岔气了?”
二宝假作诧异的道:“老孟,这就奇怪了,你咋知道俺是在野婆娘身上累岔气了?难道是你那娘子对你说了俺俩的那事儿?”
“你和野婆娘如何扑腾,与我家婆娘有什么干系?”
二宝半躺在凉椅上,脸上挂着坏笑道:“昨晚,我在你娘子身上‘吭哧吭哧’掏力的时候,她嘴里一个劲儿嘀咕:‘千万不能让俺家那个杀千刀的老孟晓得’。唉!哪知道她自个儿会把俺俩的事告诉你——这婆娘!上下两片嘴都不把门。”
“呸!”老孟啐了一口道:“二宝你个鸟货!回去转告你家小娘皮儿,让她晚上洗干净上chuang等我,我一傍黑就去找她……”
身后的垂杨柳下,一个健壮的年轻汉子嘴里叼了片嫩柳叶,微笑着听两人的斗嘴,他面目英俊,微黑的面庞上线条硬朗,剑眉下一双单大眼十分有神。
二宝笑嘻嘻的扭转头来对年轻汉子道:“三郎,你回吧,今儿个阿爹带狗剩出去进货,两个婆娘还要去相国寺买东西,店里就剩大宝一人,怕他忙不过来,俺钓会儿鱼就回——啊呦!鱼咬钩了。”钓杆一甩,一条二指长的白条鱼儿已被钓出水面,扑闪闪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二宝咧着嘴笑着,仍不忘和老孟斗嘴:“瞧这鱼儿的肚皮白的,活象你家娘子的大白腿……啧啧!”
“不对,象你家小娘子的……”老孟瞄了三郎一眼,哈哈一笑道:“算了,不和你这厮调笑了,省得让人说我不像做兄长的样子。”
一旁的三郎也不想在这里陪他们,随道:“二位兄长慢慢钓,我就先回了。”
二宝头也不回,摆摆手:“你回吧,一会儿不用来了,凉椅我自己会扛回去。”
三郎又对着老孟笑着点点头,扭转身向州桥方向走去。
望着三郎的背影,老孟问二宝:“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就兄弟俩,啥时候又蹦出个三郎来?”
二宝往鱼钩上挂鱼食,回答道:“说起他来话就长了,他是落难的人,年关的那场大雪,冻僵在俺家门口,被俺爹救了。”
老孟又问:“他是何方人氏?怎地不回家?”
“冻傻了,醒来后记不得家在哪里。”二宝手中的钓竿一甩,把鱼钩甩到河里,“怪的是,冻僵前似是先遭了火灾,头发眉毛烧得一塌糊涂,救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和尚。”
老孟道:“也许是附近谁家遭了火,他逃出来后昏倒在你家门口。”
“起初俺们也这样想,阿爹让俺去附近打听了一下,附近并没有人家走水,不但附近没有,连整个东京城似乎都没有。”
“哦,是有些奇怪。”老孟搔搔头发,又问:“他真的啥事儿都不记得了么?他自己姓甚名谁总记得吧?”
“一问三不知,问急了他就头疼得抱脑袋,见他那样,俺们也就不再问了。”二宝见鱼符下沉,鱼杆一甩,这次却甩了个空钩,随口骂了一句,一边重新挂着鱼食一边续道:“他脑瓜子挺好使,不管啥事儿一看就会,再加上人也很勤快,俺爹对他喜欢的了不得。”
“听你说话,咋酸溜溜的?”老孟斜睨二宝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别说你爹待见他,便是我一眼见到他也是打从心眼里喜欢,这后生令人一见忘俗。”
二宝身子往后一扬躺倒在凉椅上,不无沮丧地道:“你怎么和俺家街坊们一个强调?好像俺和俺大哥都是废物似的——俺就纳闷了,这厮不就是个头高些,人勤快些么?其它的和俺们也没啥两样......噢!差点忘了,他打架很厉害,能一个打十几个,这不算啥好本事吧?”
“打架?"老孟颇为好奇。
“是啊,三郎爱打架,别人不来撩拨他,他反倒去撩拨人家,有段时间,他不知怎么着腻歪上了一众泼皮,见他们就找茬,州桥和南熏门一带的泼皮都被他拾掇了一遍,闹到后来,街头的泼皮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能躲多远算多远,实在躲不掉的便打躬作揖的象灰孙子似的。”
“哈哈!好!实在是好!”老孟一拍大腿,哈哈笑道:“那些泼皮无赖就是欠收拾,前些日子我和一个朋友坐在州桥下画画,也没招惹那些泼皮们,他们偏偏来找我们晦气,把我们的东西都扔到汴河里去了,我一怒之下跑到右军巡院告他们,谁知那些饭桶一翻白眼说这事儿管不了,右军巡院的指挥使还说那些泼皮大事儿不犯小事儿不断,即便捉到他们也是圈几天,还要管他们饭,迟早要把他们放掉,没来由自寻麻烦……哎!这些狗官,拿朝廷的俸禄却不为百姓做事。”
“这点小事去衙门告状,你真是糊涂,再遇到这种操蛋事儿别去衙门告状了,你就对那些泼皮说是三郎的哥哥,看他们哪个王八羔子敢龇牙。”
“嗯!以后再遇到他们,我就这么办。”老孟应了一声,又道:“你们老王家祖上积德,凭空掉下个儿子给你爹。”
二宝看老孟一眼,苦笑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要疼,对俺爹来说掉下的是个宝贝,可对俺来说,掉下的却是块大转头。”
“哈哈!瞧这话说的,怎么是块大砖头了?”老孟忍俊不禁的道。
“俺爹要是认了他这个儿子,等他老过世以后,家产就多一个人来分。老孟你想啊,本来好好的一块饼子,弟兄俩你一半我一半,突然有人从中间愣分走一大块,换了是你,你心里会舒坦?”
老孟看了二宝半天,摇摇头道:“别嫌我说话不中听,你是个小肚鸡肠,不会有大出息。”
“出息又不能当饭吃,我要出息做什么?凭俺家积下的家产,只要不乱折腾,俺不愁吃不愁穿,可是,要是凭空多一个人出来分,那可就少多了,为这个,俺都快愁死了……”
老孟嘲讽道:“二宝,鼠目寸光你知道啥意思么?”
“俺不知道,俺只知道马上就有人要和俺抢食吃了。”二宝愁眉苦脸的道。
老孟见他只认得钱,不由得好笑:“也许过一段日子,他脑子上的病好了,忆起了自己的家人,回自己家去了。”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最好,俺巴不得这小子赶快想起他的亲娘老子来,但自从把他从雪地里拖回家,已经过去半年了,要是能好早就好了,依我看,他这病八成好不了。”
老孟摇摇头,不再作声了。
二宝见他不再作声,便问他:“你怎么会在州桥下画画?一座破桥有什么好画的?”
“凭你那双狗眼,能看出什么高低来?”老孟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州桥在你眼里只是座破桥,可在有心人眼里,那是一处蕴涵着无限诗情画意的仙桥。”
二宝嘴巴一撇,道:“你就甭逗了,州桥若是仙桥,那我王二宝就是王大仙。”
老孟哑然失笑,道:“你本就是大仙——钱眼里的大仙!”
二宝道:“钱眼里的大仙也不错,总比书本里的大仙来的逍遥自在,你看看学院街的那些太学生,整日只知道抱着个书本,嘴里阴阳怪气的哼唧,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哎哟哟!那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么?如果真有那样的好事,俺也不用卖包子了,一门心思坐家里读书,读着读着,‘扑’的一声,从书里跳出个大美人,再读着读着‘扑’的一声,又从书里掉出个金元宝……”
老孟啼笑皆非,指着二宝他笑骂道:“你这个**伙,哪有你这样解释的?那两句话的意思是……唉!我看还是算了,和你这粗坯没法解释的明白。”
二宝嬉皮笑脸的道:“你不用解释,反正俺觉得读书用处不大,‘之乎者也’说得越多,‘呜呼哀哉’的越快。”
“照你这么说。难道读书一点用处都没有?”
“也不是全无用处。”
“什么用处?”
“书能让人更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