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蓟和三郎并辔而行,谈论的却是另一个的话题。
“三郎,俺和运宝升官的事已经扳上钉钉了,可你的事却毫无音信,俺也找聂山问过你的事,可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好像有难言之隐。”
三郎淡然一笑道:“我一个寻常百姓,根本不指望朝廷有什么奖赏,倒是家里人梦想着我弄个一官半职。”
“他们想的不算过份,照理说,你帮官府破了这么大案子,朝廷要有所奖赏才是,但案子破后十多天,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有些不正常,俺已经托家父帮你打听了,估计这几天就会有消息。”
“多谢何大哥,能认识你们几个,我觉得很值了——不知老伯在步军司身居何职?”
“步军司都虞候。”
三郎对官职的高低实在一无所知,搞不清步军都虞候是个多大的官,又不好当面问何蓟,心忖着回家后问二宝,这家伙准知道。
“三郎,俺早就想问你,你爬墙的本事让人吃惊,是从哪里学来的?”
三郎苦笑道:“何大哥,坦白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学的。”
“俺知道你是遭了灾的人,失忆了。”何蓟同情的看着三郎道:“但我能肯定你是生在官宦之家,最不济也是生在大户殷实人家,读过书还练过武技。”
“哦!何大哥凭什么这么肯定?”三郎若有所思的瞄何蓟一眼。
“很简单,你谈吐不俗,见了俺和老石,压根就没把俺们这俩做官的放在眼里,甚至见了聂山也没当回事。”
“不是的,我……”
“你别忙着分辨,听我说完。”何蓟打断三郎的话,微笑着道:“我不是说兄弟看不起俺们,而是说兄弟见了当官就象见了寻常人一样。”
三郎笑道:“何大哥说的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也许俺遭难前在某个衙门里做衙役,或者给大户人家做杂活,见惯了当官的。”
“绝对不是,如果是这样的人,不会开口‘我’闭口‘我’,一般开封人和同辈说话,都是自称‘俺’,除非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比如官宦之家的公子哥才自称‘我’。见到比自己更有身份的人连‘我’也不能称,只能自称‘小子’、‘在下’,否则就是不知礼数。”
“照何大哥这么说,我……俺是有身份的人?”
“应该是!”
“那么何大哥就帮我打听个事情吧,也许能搞搞清楚我的身份。”
“打听什么事?”
“半年来,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到周围都是烟火,还有个人叫喊着让我往下跳,我感到被人推到无底深渊——何大哥人脉广,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正月初十前后,开封城中哪家楼房失过火。”
“你是说家里失火,你从火里逃出来的?”
“兴许是,我不敢肯定。”
“这个好查,遍布全城的巡铺都兼管防火,派人去问一问就知道了,明天我就派人帮你问,不过,开封城百多个的巡铺,查下来需要一段时日。”
“那就拜托哥哥了!”
“兄弟客气了,咱们谁跟谁啊。”说着,何蓟向前一指,道:“快到了,前边就是黄河大堤。”
四人上了大堤,黄河便横亘在眼前,此时未到汛期,河流缓缓向东流去,极目远眺,上游处天水一色,灰蒙蒙黄腾腾,极为壮观。
几个人观赏了一阵,何蓟道:“哥几个别傻看了,走吧,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下堤了。”
不远处的有座小庙孤零零的在大堤旁,显得十分突兀。
“这个小庙怎么建在这里?前不旁村后不挨店,真奇怪!”钱大拿指着小庙问。
何蓟摇头:“没人知道这小庙什么时候建的,也从没见过里面有和尚。”
钱大拿来了兴致,兴致勃勃的道:“老何,你们去射箭,俺去庙里逛逛,捎带搞点水喝。”
石运宝道:“这种小庙你也敢去?不怕遇到狐狸精?”
钱大拿一哆嗦,勒住缰绳问道:“老石你别吓我,俺现在胆子小得很。”
“老人们说,狐狸精最喜欢住在荒村野庙里,遇到过往的孤身男子便放出手段迷惑他。”见钱大拿害怕,石运宝来更来劲儿,神秘兮兮地道:“被狐狸精迷住倒不可怕,怕的是遇到孤魂野鬼,它们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憋了一腔怨气,害起人来,更……”
“别说了!”钱大拿吓得赶紧打断石运宝的话头:“俺不去那里了,跟你们射箭去。”
何蓟噗哧一笑:“老钱,你怎么这么胆小?别听石大嘴瞎白话,大白天哪里来得狐狸精?”
三郎也笑,“老钱都快成惊弓之鸟了,这么大男子汉,竟然怕这些没来由的东西,世上人人说鬼,但又有谁真正见过鬼?石大哥说这些,那是成心逗你。”
钱大拿抬头望天,但见红日高照晴空万里,自失一笑道:“不能怪老石,是俺自己吓破了胆。最近一段时间,俺总疑神疑鬼,见了酒就怀疑有蒙汉药;见旁人多瞄俺一眼便怀疑人家有歹心;夜里睡觉就总梦见万杂毛拿着血淋淋的刀子来剜俺的心……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自己不怕鬼,谁也吓不了你——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咱们就从这里下堤吧,在滩上找一块地方射箭。”何蓟手搭凉棚向黄河滩上张望,用手一指道:“那里有棵小树,咱们就去那里便了。”
四人牵马下了大堤,不大一会就到了小树跟前。
何蓟蹲下身子拔一束芦苇编成球状,走过去挂在小树上道:“成了,就拿这个做箭靶。”又从马背上拿下两张弓两壶箭:“三郎,这张弓你用,跟俺来。”
三郎跟着何蓟往远处走了几十步,何蓟停下脚步道:“就在这里吧,三郎先看俺怎么射。”说着,摆出架式张弓搭箭,略一准瞄便射出一箭,羽箭闪电般飞出,正中小树上的箭靶。
三郎赞了一声,学着他的样子弯弓搭箭,瞄了半天才射出一箭,这一箭虽然射出去了,却离箭靶很远,斜着从箭靶左上方掠过。
“三郎先别急着射,先把姿势和要领掌握后再说。”何蓟走到近旁,口说手比指点三郎摆正姿势:“射箭时上身要放松,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对,就是这样。持弓的左手不能太松软但也不能太僵硬,用力要适度,这个分寸要靠你平时多忖多练……持箭的右臂抬高与胸齐,前臂与箭杆成一条线,食指和中指夹着箭尾的末端……”
三郎聚精会神的听着何蓟讲解,一步步地按照何蓟的指点做着动作,反复做了多次,才听得何蓟说道:“好了,现在射射看。”
三郎按照何蓟教的摆正姿势,试着射出一箭,这次好多了,箭射在草靶上方的树枝上,虽未中靶,却离箭靶又近了许多。
“身子再侧些,左手中指和食指固定箭杆时别夹得太紧……嗯!不错,就这样,接着练吧。”何蓟指点了一阵,见三郎掌握得很快,满意的点点头,走到石运宝二人处,说道:“三郎天生的练武材料,随便指点一下便能心领神会,假以时日,射箭的本事会远远超过俺……”接过石运宝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嘟喝了一大口。
“中了!中靶了!兄弟真有能耐!”钱大拿举着双手在一旁喊。
何蓟转身来看,可不是中了么,箭靶上插着两支箭,一个是刚才自己射出的那支,另有一支插在旁边。
三郎高兴的向三人挥挥手,又继续练习,箭一离弦就感觉射得不好,果然,这支箭擦着箭靶飞了出去,箭尾带落几片树叶。
三郎静下心来,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举弓,双臂一较力拉开弓,略一瞄准,羽箭脱手而出,三郎心中暗呼:“中了!”放眼看去,这支箭不但正中靶心,而且穿过靶心飞了出去。
又练了一阵,三郎感觉越来越顺手,中靶的箭越来越多。伸手摸箭却摸了个空——两囊箭已被他射完了。
钱大拿笑呵呵的跑过来,拍着三郎的肩膀夸道:“兄弟你真给哥几个挣脸,就这么会功夫就掌握了要领,为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郎道:“老钱你过奖了,我刚到门口还没入门呢,哪里谈得上掌握要领?你这是想捧杀我啊。”
石运宝也走过来道:“兄弟!射得好啊!为兄敢和人打赌,你若再练几个月,准能成为神射手。”
“当真?”三郎半信半疑。
“俺在军中混过这么多年,好歹也见过几个射术大家,虽说射箭不行,眼光还是有的,何太尉就不必说了,他老人家的箭术那是世人戒指(皆知),其他人么,好像俺小舅子韩世忠勉强算得上一个,至于老何,嘿嘿!靠边站。”
何蓟听后无任何不愉,点头道:“大嘴说得不错,论起箭术,俺差得远,禁军中象俺这样的一抓一大把。三郎刚上手就能射得如此之好,难得难得。”
三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微笑道:“哥哥们就别夸我了,小弟比你们年轻,学东西自是快些。”
石运宝问:“兄弟说说,你是咋射的?俺接触射箭多年了,怎么老射不准呢?兄弟教教俺。”
“有何大哥在这里,哪有小弟说话的份儿?非要小弟说的话,感受倒是有一些,我觉得射箭最重要的是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做到心中只有箭。”
“心中只有箭!”何蓟听了这句话心内一动,联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射箭的最高境界便是人箭合一,箭便是我,我便是箭!”话不同但理同,三郎初学射箭就能领悟到如此程度,不能不令人感叹造化弄人,人和人的差距如此之大,有的人终其一生不能领悟,有的人刚一接触便能初窥门径,眼前此人真可谓奇才,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肯定能登堂入室,成为箭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