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对人的敬重以及对人的奖励很少离开“钱”字,有钱买得回“潇洒”,有钱买得回“柴油米酱”,这是不难理解的。
就说施君吧,他大小是个有一定影响的业余小说家。以前,他发表一篇作品,得了稿酬,邻居会对他油然而生敬意。连他那位务实的性格豪爽、泼辣的夫人也会这样看待他:发表作品多、收入多时,对夫君礼让三分,照顾得格外周到,说话也尽可能地和声柔气;如一段时间里不见有稿酬汇款单来,那态度里就少了点敬重多一点豪爽了。
眼下,赚钱的机会很多,赚钱的方式也很多,而施君依然不改初衷,继续“爬格子”。可以想见,他这些日子来,受到邻居以及夫人的敬重之程度要减弱得多。但他的小说作品越写越成熟,特别是在本市教育界,算得上小有名气。具体地说,他女儿上学的那所小学的校长乃至班主任老师、语文教师,都知道他女儿有位小说家爸爸。
这天,那所小学召开家长代表会,施君也应邀出席。四五十位家长代表挤满了学校的会议厅。
开场白,自然是把一位位家长介绍给与会者。校长兼家长会主持人亮起嗓子一口气介绍了几位或当局长或当经理或当科长或是个体户老板时,场上的噪声较大,那些难得碰面的家长似乎是在利用这次机会尽情地交头接耳。
校长此时咳嗽了一下,说:“各位、各位,现在要向各位介绍一下施小芳同学的爸爸施先生。施先生是位知名的业余小说家,他的作品有《雪窗》、《雨门》、《风阳台》等,想各位或许已经拜读过……”
施君此刻便站起来,向四周彬彬有礼地鞠躬。他瘦骨嶙嶙的,尖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肉色框眼镜,头顶已有华发。窃窃私语没有了,满厅肃静,沉默约一秒钟。施君怀着异常庄重的心情落座。以后主持人在讲些什么,他都无心入耳。因为他想起了有关“沉默一秒钟”的故事——1932年5月,爱因斯坦到日内瓦参加裁军会议。当这位满头银发的物理学家走进会议大厅时,正在讲述空战细节的报告人,略停,沉默一秒钟。这一秒钟的停顿,是对科学家人格的真诚敬仰。这当儿,施君正沉浸在受人敬重的欣慰中,尽管他意识到,“沉默一秒钟”的场合和形式的差距是那么大。
回家后,施君便向家人汇报了此次家长会的情况。夫人闻悉即刻作肃然起敬状,连忙为他点烟、沏茶;女儿也觉得爸爸突然变得伟大起来,激动得小脸蛋上红光一片。
谁知翌日中午,女儿一回到家就大哭起来。原因是班上有几位男同学嘲笑她,说她的小说家爸爸参加家长会时连头发都没梳理整齐,后脑勺翘起几绺短发,令目睹者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以致沉默片刻,云云。
施君听了,欲笑又止,而夫人在沉默一秒钟后,忘情地用粗壮的胳膊拥抱他:“女儿还不懂事,别怪她哟。你写文章把头发都写白了,你的文章教人做好人,应当受到大家的敬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