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老家的奶奶,在电话里听到我以全省理科第7名的成绩考上北大的消息,连喊几声“哇噻”,激动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少顷,她说:“我的好孙女儿,到时奶奶一定来荷城为你送行,还要送你一件珍贵的礼物。”
我放下电话,想象着奶奶的模样。奶奶长期在二叔家住,一是因为二叔的孩子还小,需要她照看,一是她不习惯城里的封闭式生活。我读初三时,她来江南荷城一趟,在我家只呆了一个月,就以放心不下老家的那片苹果林为由打道回府。老爸、老妈怎么劝慰都拦不住她。奶奶应该有七十四五岁了吧,头发大概全白了。奶奶特风趣,她讲的那些乡村故事非常逗,我现在还记得一二。
说说我的家吧。老爸是荷城地税局的一把手,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老妈在市妇联任职,去年当选为副主席。良好的家庭环境,我高考考出高分,也属正常的事,值不得我过于骄傲。
这些日子,我家像过节似的,老爸、老妈的脸上天天挂笑,登门祝贺的客人一茬又一茬。我可受不了这热闹劲,索性躲到我姨妈家——姨妈在邻县经营一个“农家乐”景点,我去休闲几天,另外给她当当助手。
天真热,可那个“农家乐”的地盘却气候宜人。饭菜可口是其次,睡觉质量特高。我几乎已把迎考所失掉的睡眠都补回来了。睡梦里,我常常与奶奶相逢,她不断地夸我有出息,是个才女。我在梦里自然很谦虚,谦虚一番后就问奶奶给我准备了什么好礼物。奶奶在梦里总是笑而不答。
好了。二十来天就这样一晃而过。临走时,姨妈硬塞给我1800元钱,解释:其中800元是付给我的打工薪水,另1000元是给我的上榜祝贺红包。
回到家时,我傻了:奶奶已经千里迢迢来到我家了。此刻,她正在客厅里搞卫生,一见到我,她把拖把一甩,紧紧地抱住我,啜泣:“我的好孙女儿,奶奶好想你呀!”
我打量奶奶,清健、慈祥,一点也不显老态。她的头发仍很密,间隔掺杂几缕银丝。这和我的想象略有差异。我说:“奶奶,我也好想您,常常在梦里见到您。”话是这么说,心里头却盼着奶奶早一点把她带来的礼物拿出来。
激动过后,奶奶仍继续搞卫生,似乎忘了电话里的那个承诺。
细心观察,奶奶这趟确实带来很多老家的土特产,红枣啦、苹果酱啦、海虾仁啦,等等。
数天后,一家人坐下来讨论我赴京的交通事项。
老妈说:“我们送闺女,先去省城,然后乘飞机。妈难得来,也和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奶奶摇摇头:“不、不,我乘飞机恐得慌,我就不乘这个机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老爸说:“那么这样吧,我用小车送你们。到了京城,有小车就方便了,顺便到几个景点看看。妈不是一直想去故宫逛逛?!这下,可以一带两便喽。”
奶奶仍摇摇头:“不、不,你的小车里空间狭小,太憋气,我不适应。再说了,如此倾巢而出,你们的工作不受影响?公家派给我儿子的小车就是忙这事?!”
上北京怎么个走法,我无所谓;我也不习惯大人们把我看成幼儿。我表态:“我不要你们送,我一个人上路,乘火车!”
奶奶一把抱住我,翘起大拇指,说:“我的孙女儿有出息。那年,你爸只考了个全省第70名,我孙女儿是全省第7名。一代胜一代啊。我同意你的决定,一人乘火车去。不过奶奶要补充一下,奶奶陪你到济南,余下的路程,你自个儿作主!”说罢,奶奶从印花蓝布小包里拿出一双草鞋,递在我手里。我心一沉,唉,这就是奶奶嘀咕了好久的礼物?它珍贵在何处?总不会是用金丝编的吧?!
老爸低着头,只顾抽烟;老妈愣住了,也说不出话。
出发的日子到了,我和奶奶上了火车。我挥挥手,向荷城作别。
在前行的列车里,奶奶欣慰地对我说:“你爸不愧是个好爸爸,从善如流。我不就带来一双草鞋嘛,他就知道奶奶心里的忧虑了。这些天,你爸已经把客人们送的各式礼品一一登记造册,如数退回,你妈也是一样。奶奶想,你们家,光领的国家工资,吃穿绰绰有余。再图私利,一是掉身份,二是太愚蠢。为一点蝇头小利,毁了家庭长久的利益,这是犯傻。有一个考上北大的千金,胜似金山银山,再不知足,蛇吞象噢!”
我说:“奶奶,您真是个明理人,我同意您的观点。”
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但心里头却在淌泪。奶奶是靠编草鞋供老爸读完大学的。那天夜里,老爸向我讲起此事,哽咽良久。奶奶送给我的草鞋,是她熬了一宿,用故乡的稻秆精心编制的。我当然明白奶奶的深意和期望,否则我这些年的书真是白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