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讲,他搬进新居已是第五天了。这五天里,他轮到上夜班。白天的任务,睡觉。
宅外的嘈音似远远去了。
这位在酒厂烧开水的司炉工很快有了睡意。他的眼皮耷拉下来。阳光射进窗户,照亮了桌上的一束塑料花。一种愉悦的解脱之感莅临了……
忽然,远处“嘭”地一声。他醒了过来。等待着下一声——“啪”!
是谁家遇到了喜事——结婚?迁居?中奖?祝寿?贺喜?他作了种种喜气冲冲的猜测之后,那个“啪”声仍没有发出。
他等待着。终于又传来一声——“嘭”!冲击波似乎不小。于是他又重复着刚才的猜测。但是,仍听不到“啪”声。
单响的炮仗!
他真有点沮丧了。炮仗单响是不吉利的。民俗。他怎么会忘记:几年前,他去乡下一家远房亲戚家做客,正值亲戚家的新屋上梁,那家亲戚放了六个大炮仗,其中有两个是单响的。结果不知怎么搞的,翌日新梁便坍塌下来,万幸没有伤着人;又一次,他同厂的一位好友结婚,迎接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大放鞭炮、炮仗,那重磅的炮仗中也有数枚是单响的,之后虽没出什么大事,那新娘、新郎却总是磕磕碰碰,三天两天吵架,不消半年就散了伙……但现在不吉利的首先是自己——睡不下去了。
起床。出门。
天气灰蒙蒙的。
这世界,什么都应该成双的,夫妻、鸳鸯、筷子、手套、鞋袜……连压岁钱也当是双数。单,单薄,单调,单亲,单相思,单枪匹马……都不甚愉快。他的年岁已经超过三十了,仍是单身汉!
他踱到小巷的尽头,猛听见一声粗犷的吆喝:“响嘞!”紧接着发出一声巨响:“嘭!”
爆米花!
顷刻,那种可心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随即钻进他的鼻孔里。
小火炉。蓝火。转动着的大肚子铁筒。面盆、提篮、淘箩组成的秩序井然的队伍。
爆米花的汉子是个年岁相仿的小伙子。花脸膛。笑。鼻子和额头被煤屑染黑。双手粗壮。右手拉风箱,左手摇筒把,前后运动和旋转运动配全默契。
“响嘞!”——“嘭!”
香喷喷的热气腾空而起。
“下一位是谁?”爆米花的年轻汉子笑了,露出满口坚实的白玉般的牙齿。
这位酒厂的司炉工轻轻地吸了一口香喷喷的空气,也笑了。“嗬嗬!”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发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吁叹。
他回宅了。那“单响的炮仗”仍不时地在空中爆炸。但他却坦然地睡去了,那鼾声许久没有这般甜,这般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