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啁哟,啁哟,啁啁哟,啁啁哟……”
他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尽量把头部靠近些窗口,心里一阵震颤。久违了,鸟鸣!是黄鹂,是画眉,还是寒雀?不能确切地辨别。
他是个山里老汉,60多岁,耳聪目明牙不疏。一次在山路上跌了一跤中风后,就瘫痪在床,半身不遂。吃了很多药,打了很多针,病体始有起色,于是他的儿子就把他接到城里来住。他的时光仍大部分在病榻上打发。尽管城里有水龙头抽水马桶浴缸,方便多了,可他总怀念故乡的大山,怀念山溪,怀念鸟主。换句话说,这里的一切都好,就是缺乏大山的气魄,没有树荫,也没有鸟鸣。当然这一切,他都可以借助床前的彩电看到和听皮,但这种体验毕竟难于身临其境。儿子和儿媳都上班了,小孙子也上小学堂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家。他寂寞难耐,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鸟鸣稍纵即逝,令人遗憾不已。可这种念想只能压在心里。他知道,此举弄得不好,会叫儿子和儿媳难堪,因为他俩是知识分子,爱清洁,爱清静。
又传来一阵鸟鸣:“啁哟——啁啁哟……”他欢喜若狂,手和脚直想活动活动。
于是,他就有了等待,每天等待这鸟之歌。
说来也怪,这鸟歌几乎每天不息地,在早晨或傍晚的时候传来,有时在午后时分也会遽然莅临。
谁家养鸟?或许这附近有树荫,开始有鸟的停栖?他有点恨自己,腿脚不好使。要不,他就能出门去看看——看个清畅快。可是,不行,现在不行。他哪能怕独自支撑到阳台上去,也是非常困难的。
他想到阳台上去。他的夙愿不灭。
鸟鸣不断。
一日,他终于借助于板凳移步到阳台上。这是三楼的阳台。那鸟鸣的声音就显得比较清晰了。他甚至即刻就能辨出鸟鸣发声自东南方向。
于是,他下楼的决心增大了。
这一天,他单独一个人,依靠那支山里带来的手拐,下楼了。这真是奇迹。他循着鸟鸣的方向踯躅而去。
“啁哟……啁啁哟……”
声音越来越近了。是一只杜鹃鸟,是一只好鸟,一只善解人意的好鸟,他想。只是没有发现树荫和鸟笼。走近巷角,他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窗口——依窗的是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的手里持着一只寸许长的小瓷鸟。小女孩看到一位陌生的老人惊诧地望着她,扑闪着长长的眼睫问:“您,爷爷您,您喜欢这鸟?”
他的心里激灵了一下,连连点头:“喜欢,喜欢……”
小女孩相遇知音,甜笑起来。她灵巧地把易拉罐里的水灌了一些到小瓷鸟里。小瓷鸟的嘴贴近她的小嘴。那一阵“啁哟、啁啁哟”的清脆悦耳的鸟鸣又在他的身后响起,久久地荡漾在小巷里。
老人的病体神奇般地康复了,他能自由自在地活动了。而不久,他便再也听不到那巷口的平屋里有鸟鸣传达室来。他下楼要探个究竟的渴望更加强烈了。他甚至可以扔掉手杖,很自如地登攀水泥楼梯。
他先是发现那平屋的窗户紧闭;后来,才了解到那位小女孩已患血癌症死了。她爱上瓷鸟的时候,就被医生“判处”为“不久于人世”了。她走了,带走那只瓷鸟和回肠荡气的鸟之歌。他闻悉这一切,泪滂沱。
再后来,他谢绝了儿子、儿媳妇和小孙子的诚恳挽留,回自己的大山了。大山那里,有似墨的浓荫,有跳跃的山溪,有许许多多唱着美丽歌儿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