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您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位高经略把我们叫过来，怎么却迟迟不过来呢？”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却不见新任兵部尚书兼辽东经略高第出席，何阿刚终于忍不住了，问身旁的宁前道指挥袁崇焕。
“大概是公务繁忙吧，我们再等等吧。”袁崇焕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语。事实上，作为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官员，袁崇焕很清楚，这个高第估计只怕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只不过是要特意晚到那么一段时间，摆一摆架子，让手下这些人知道上下之别。在官场中，新官上任的时候经常摆这样的谱，只不过在武将们之间这种风尚却没有怎么兴起，更何况这个何阿刚被提拔不久，对这些官场规矩不怎么熟悉。
“呵呵，何老弟心急了，是吧。”旁边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经略磨我们心志也是有的，我们静心等候也就是了。”
转过头，看了看插话的人，何阿刚的脸色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甚至有些铁青，淡淡地回答：“原来是这样，多谢王大人提醒。”
说完了之后，就那么端坐着，竟不再理那个人。看到何阿刚的这种态度，插话的人也有些没面子，讪讪然退下不语，却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对这些袁崇焕都看在眼里，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宜插手。刚才那个插话的人，当年可是赫赫有名，正是山海关总兵王化贞。这位王总兵当年也是强悍善战的骁将，然而在当初熊廷弼二次经略辽东的时候，却一个劲地跟人对着干，几次上书朝廷吹牛说只要给自己六万兵马，就可以打败满州人，活捉努尔哈赤。当时辽东几经大败，破败不堪，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偏偏朝廷求胜心切，不少大臣一相情愿相信王化贞的吹牛，甚至鼓励他不受熊廷弼节制，自己出兵攻打满兵。将帅不合，军令不畅本是行军打仗的大忌，遇到这种事朝廷想办法解决都来不及了，还要有意扶持，其结果可想而知。那王化贞一方面是吹牛顶上天，一方面是也图个侥幸，还真派六万兵马攻打努尔哈赤去了。哪只这支部队半路就叛变，投向努尔哈赤，转过身攻打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关外数十城尽皆丢失，军民死伤无数，举国震动。
事后，王化贞自然是被抓到兵部大牢问讯了。而熊廷弼也未能脱罪，一同被关进去。然而，最好笑的就是这件事情的结局了，熊廷弼被指责贪污军饷统兵不力而骁首示众，家里人全被牵连；而这个罪魁祸首王化贞，最后却被莫名其妙放出来了，甚至基本官复原职，任山海关总兵官。只不过，当年的事情辽东诸将都清楚事情原委，而且不少人因那次的关系蒙受了损失，因此对这位重新上任的山海关总兵官都是不冷不热，不管王化贞怎么努力弥合关系都无济于事。
“好好一个能臣啊。”想起熊廷弼，袁崇焕就不免有些叹息，这个几次狂拦危机的功臣最后结局那么凄凉，确实让人唏嘘不已。更何况，熊廷弼之后上任的孙承宗本来是袁崇焕的靠山之一，却也在几个月前毫无理由地被卸职了，换上这个高第，想到这些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这位高第大任，身为辽东经略，在赴任之后却迟迟不到关外来，也不知道秉性如何，好不好伺候。
在军帐内的几十名武将等了半天之后，终于，一个消瘦的文官推门而入，脸带微笑，向诸人打招呼：“本官突然有紧急公务，忙着处理，倒让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哪里哪里，大人公务繁忙，末将等等会儿又算什么。”诸将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谦让。
“大人上任之始便如此兢兢业业，恪守职责，可谓我朝官员的典范啊。”更有喜欢拍马屁的，奉承起来。
“大伙儿过奖了。诸位镇守辽东，吃苦耐劳，才是我辈典范啊。”高第嘴里客气着，施施然到主位坐下了。
等到主将坐下，这些武将也都客客气气地按着官职和资历坐下，中间互相客气礼让也是免不了的，虽然不比那些文官繁琐，但这么一通下来，至少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大家才有机会打量这位新任的上司，只见这位高第经略个子不高，四十多岁左右，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在眼角间不期然时而浮现一股冷狠，看来也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目前聚在这里的，可都是辽东和山海关的高级武将，各自手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只不过，新的顶头上司在前，各自陪着万分的小心。
大家互相说着奉承话，互相揣摸着对方脾气，一时间倒是气氛融洽，宾客和睦。最后，才慢慢介入主题。
“本官上任不久，对辽东形势还不是非常清楚，却不知各位对此有何看法呢？”高第似乎是很平常地发问，所有武将却立即冷了下来，谁都不愿先出头。开玩笑，这时候乱出头，以后搞出事情来，那也算是罪责一件。
“何总兵，你对辽东形势是如何看的呢？”高第和蔼地问何阿刚。
“末将平时只知道跟士兵同餐同宿，上战场厮杀，对这些事情却是想得不多。兵者国之大事，需慎重行事，然则，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我们这些当兵的上场厮杀，却也是应有的本分。”别看何阿刚不懂官场规矩，这时候却是说得滴水不漏。
“倒是老成谋国之言。”高第却是点点头，再问其他人：“那么，吴将军，你觉得如何？”
“末将认为，行军打仗，首在粮草丰足，士兵训练精良，当务之急应该在这些方面多多想办法。”辽东老将吴襄肃穆地回答，却比何阿刚更是滑头，基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高第再象征性地询问其他将领，自然不会有人这时候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听完了这些，高第故做沉思之状，才缓缓说道：“然则，我们这时候派兵攻打盛京，战努尔哈赤，不知道有几成胜算呢？”
这下子，众人都三缄其口，不说话了。目前还是后金的骑射占上风，硬拼是不现实的，只能是按照孙承宗的老办法，筑城而守，以火炮攻击，跟后金勉强保持平衡罢了。只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就是畏敌的表现了，可不能自己先说出来。
看到众人不说话，高第继续问起来：“本官有意奏请朝廷，发兵十万攻打盛京，解了辽东之患，各位意下如何？”
“万万不可，”袁崇焕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出声阻止：“现在鞑子兵强，我军还未做好准备，绝对不能轻易攻击。”
“哦，袁指挥可有什么高见？”高第斜看着袁崇焕问。
袁崇焕贸然出声本来有些后悔，但这当口也不能退缩了，便站起来肃容道：“后金满人目前只有二百万人，然则满人自小就骑马打猎，其中善于骑射者无数，努尔哈赤振臂一呼，就能拉起二十万善于弓箭的骑兵。而我军，虽然也有二十多万，但其中新老兵混杂，训练程度各自不同，通常是三个辽东兵才能对付一个满州兵。不过，鞑子不善攻城，鞑子兵来的时候我们据城而守，待敌军疲惫事后再攻击便能收到奇效，因此还是先守后攻得好。”
袁崇焕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不少人暗中点头，可不是嘛，自从孙承宗以来，辽东军用这种方法打仗，确实比以前稳妥多了。说实在的，现在辽东诸将最怕的就是那种轻敌冒进的上司了，那可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话都说到这儿了，下面就看这位新经略能不能理解了。
“说得好。”高第拍掌大笑，说：“本官这些天查看军情，思索破敌之法也是如此。现在后金势盛，硬拼实为不智之举，我们还是先筑城而守，不跟满人打野仗得好。”
一听这话，在座诸人都是心中一喜，松了口气，看来这位新上司倒也不是鲁莽之辈。然而，接下来高第说的话却让大家说不出话来。
高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张地图，说起来：“我们现在在关外有宁远、锦州、前卫、大陵河等数十个城池，近的离山海关数十里不到，远的则有四五百里，因为路途遥远，运输粮草不方便，而且鞑子时时劫掠，百姓困苦不已。因此，我想了个办法，就是把关外所有百姓都迁入关内，所有兵马也都缩回山海关。到时有二十万虎狼之兵依靠雄关守卫，我看鞑子能拿我们怎么办？”
在座诸人呆了一下，猛然明白过来，这是要把关外所有城池土地都要放弃，缩回来只守山海关啊。这可了不得，关外还有几百万大明百姓，几十万官兵，这下问题大了。这些辽东武将大部分是辽东土生土长的，更有不少人有产业在这里，如果真这么做，损失可就海了去了。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袁崇焕又是第一个急了起来，跳出来反对：“大人，如此放弃关外土地，实不可行。”
高第看了袁崇焕一眼，不悦起来：“刚才是袁大人说要据城而守，现在却又反对这么做，这是何意呢？”
袁崇焕心里哭笑不得，心想我只是说不能贸然攻击，什么时候说要放弃关外土地了。到了这个地步，袁崇焕知道不能再畏首畏尾了，必须说清楚情况。
“大人，”他说：“关外有几百万百姓，几千里大明国土，如此轻易放弃，恐怕朝中清流不会轻易同意。更何况，这么多人一下子进到关内，先不说有没有地方安置，再说这个搬迁的费用可也十分巨大，恐怕朝廷也不会同意吧。所以，此事还是慎重得好。”
“慎重，我这不就是慎重吗？”高第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明显的不快了，“后金兵马强盛，骑射皆善，关外那几个孤城既不高，又不坚固，如何抵挡数十万满州兵啊？不如痛痛快快退回来，保得山海关无虞得好。要不然，努尔哈赤用奇兵，突然突破山海关袭击北京城，那个责任谁担待得起啊？”
辽东诸将这时候也顾不得矜持了，一个个起来劝解，然而高第却是油盐不进，不听劝谏。原来这个高第平生没有历过兵事，虽然因为跟魏忠贤拉好关系，做到兵部尚书，却是胆小得很，想起满州兵凶狠无比，在萨尔湖一战十万人就能消灭明军几十万，而且从来是以少胜多，自然是怕得要命。上任之后，就缩在山海关内不敢到关外，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这个方法，心想我把辽东的几十万军队都拉到山海关，那满州人再怎么强也攻不进来。于是，这天召唤辽东诸将过来，却是急急忙忙提起这个主意。没成想，这些武将听到如此妙计，却不感动，甚至目无主上吵将起来，心里大是不悦，记起自己配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便想着先寻几个人杀杀，消消气焰，来个军中立威。
这时候，袁崇焕兀自不知道大祸临头，在那里慷慨激昂：“下官乃是朝廷命令的宁前指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就算所有人都撤走，我却不能撤离。大人自顾撤兵，下官却是要坚守宁远城，决不能踏入山海关半步。”
高第为官多年，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蛮不讲理，当时想起这个袁崇焕自从自己近来以来一直跟自己做对，又想他是孙承宗手下爱将，对自己自然不会恭敬，当下便不自觉摸到腰间宝剑，只想一声令下，召唤亲兵，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广东蛮子拉出去砍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袁崇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悬于一线的关键时刻，屋外忽然有人报告：“觉华道兵备使李应龙参将到！”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门外进来，身上一片明晃晃金光四射，未说先笑，朗朗而语：“哈哈，李应龙有事来迟，该罚该罚！”
看到此人穿着犯禁的明黄色盔甲，腰带长剑，屋里众人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这个来人是谁，袁崇焕会不会给高第砍了脑袋，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注：这一章四千多字，亏了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