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追回到1952年夏秋。那时,我正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行军作战。一天,营部文书递给我一封信,原来是我写给南京地质探勘学院林培铮同学的退回信,信封上附有“此人已亡故,本件请退原处”的一张邮笺。当时,由于战事冗忙,没有时间来弄清这件事。直到上甘岭战斗结束,约在1953年初,组织上临时调我回国在辽宁海城文教业务集训时,我才抽出时间来与象山同学联系,初步得知林君是投黄浦江自尽的。详细情况,还是我转业回象山工作后才弄清楚的。这是一起与学校案件有关的案件,加上当时国内正在进行“镇反”运动,其家庭出现变故,父亲被镇压,母亲流离失所,林培铮在无奈的窘境下,作出的无奈选择。当时,我为他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也为自己失去一位同窗好友而感到悲痛。
我与他是立三中学初中三年(1943~1946年)的同班同学。那时,正是中国共产党坚持八年抗日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艰难时刻。为避敌侵扰,立三中学从墙头迁至珠溪常乐寺(常乐小学),旋迁着衣亭珠山岙珠山庙。同学们相聚在穷山辟壤里,师生同心同德,慷慨激昂,同唱抗日歌,同写抗日文,同论抗日事,同站抗日岗,胸怀“国家存亡,匹夫有责”之民族气概,相处甚笃。我与他过往甚密,在学校潜心力学,切磋琢磨。每年暑假,我总是爬山越岭,步行80余里路,经西周、儒雅洋欧阳桥翻过西沙岭到墙头,再到丹城去林海桥头他家住上十天半月,回家后两人又总是互通来信。一周一信,同窗三年,从不间断。
他家很富裕,听说在南庄洋有上百亩田产,常年雇工多人,住的是四合院的石板明堂,后院还新建有一幢新式楼房,自开一家轧米厂,是林海桥头少有的一家。他的父母婚后18年才有了他,因而全家人都把他视作手中宝、怀中玉,但他却十分淡定,无傲人之气。他举止文雅,性善品淳,对人诚恳,平时虽不善言谈,但善解人意,见人总是稍显腼腆红着脸。他学习勤奋,求知欲、上进心强,各科成绩均优,尤以语文见长,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初中三年毕业时,他名列全班第一,我居第二。
初中毕业后,我们又在同年秋考取宁波三一中学高中部。三一中学是一所私立的教会学校,师资质量、办学条件均较好,但收费昂贵。对我这样一个贫困学生来说,一次性缴足学杂费、食宿费是很难承受得了的。在这困难时刻,是他设法帮助我解决困难。他把学校的象山籍同学组织起来,在校外(道士庙)食宿,并自己带头,动员有支付能力的同学先投食宿费与米,以延缓少数贫困同学的投入时间,才让我如期开学上课。他这种友爱精神,和他父母对人的关爱之心,使我感激不尽,至今难忘。从此,我与他无形中就结下了金兰之交,几乎到了出入相随、形影不离的地步。但这种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我读了一年高中,家里再也无力让我读下去了,只得去小学教了半年书。在上海新约翰英语夜校读了半年英语,于1948年秋考入上海浦东市立洋泾中学插班读高二年级。洋泾中学是一所公办学校,这给我继续就读带来了机遇。加上读了半年后,根据我的成绩又申请享受了学校救济生待遇,这更有利于自己继续深造。但当时,国内局势急转直下,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直捣南京蒋家王朝。5月,南京、上海相继解放。1950年9月,我就弃学从军,投考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纵特科学校,并入伍。翌年初即入朝作战。不久,就得知林君发生上述这段往事。
时光荏苒,世事如烟,60年弹指一挥间。为了不忘却这段历史,今天才记下这段难以忘却的回忆。一可告慰在天之灵的培铮同窗好友,二可放下自己这份远去的惦记。
2011年1月26日